医者父母心,而相由心生,大概每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都会有让人平静、温暖的面相或气质。
远远的第一眼,稍亮的毫光从四周墙上孔洞照进,仿佛圣光笼罩。
她,雪足绯裤白裙黄苏,端坐在百花石榻上,宛如一幅古画轻倚在旷阔空荡的大堂中央,轻易就能凝聚所有来者的心神。
项瞳早已奔过去,在榻前乱转,抓耳挠腮却不扑进,只是疾叫:“母亲,你的头发,黑了好多哦。好看,好看。”
“瞧你这身灰”,声音空谷幽兰般,伴秋波微转。
但见她高梳望仙九环髻,飞凤衔芝碧玉簪,两鬓抱面更脸小,妩媚妆成惹人怜。
秦珏暗道一声“唐突”,恭声长拜道:“小子秦珏,见过恩公娘娘。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不必拘礼。”恩公拉着项瞳坐下,脆声婉笑,“你说叫秦珏,是……”
“回恩公娘娘,是王玉珏。”
“哦。我很好奇你怎么叫我恩公娘娘?现代人在流行这么叫吗?”
“母亲,他就是这么好玩”,项瞳荡着双腿撒娇,“以后让他陪我,好不好?”
秦珏打了个激灵,垂首道,“小恩公灵慧胜玉,堪比那三坛海会大神。我思量其父母必也是人中龙凤,今幸睹恩公仙颜,果然。
而恩公于我之救护之恩、呵护之情,纵然身为魂球眼不能见、耳不能闻、味不能觉,亦时常如入酣梦归于慈母之怀抱!唤一声国之共母,实情之所至、任性妄为也,望勿见怪!”
他这番话说得真切,榻上则挥手嘤嘤道,“咯咯,你说得倒有趣。夫君姓项,你叫我项夫人即可。医者父母心,亦是恰逢其会。
那日,你在黄泉回头,几欲魂飞魄散,幸得遇上我龙兄弟用特殊手段锁住残魂余魄,锻成灵魂球送至此间。我把你养在彼岸花花心里,每日移株轮换。今日思夫子心切,忘了转移,致你被花吐落,是我之过也。
万没料到项瞳无意间解开了封印,这真乃天意。思及这多半年相处,夫子俱择险在外,倒是你陪伴了我。说起来,我也要谢谢你的。所以真不必太过拘礼。冥府也改革开放多年,早没有文言白话之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按现代习惯亦无妨。
这是我儿子,项瞳,字存空。和你都曾拜彼岸花心孕养,你们以后,可多多亲近。”
“嗯。”项瞳见说到自己,忙正襟危坐,给一口小白牙,“秦珏啊,感激的话不用多说,肉麻得紧。尤其你说文言文,呲牙咧嘴的,我都急死了。既然你想叫我母亲一声娘亲,那你就应该叫我大哥,嘻嘻。秦珏秦珏,珏弟不好听。反正珏也是玉,那我叫你玉弟好了。”
秦珏正陶醉在恩公悦耳的声音里感慨命运,听项瞳说起自己,不由有些惭愧。等到他一声“玉弟”叫来,便彻底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心情复杂地朝恩公望。
项夫人似乎默认了此事,拉起项瞳,叫上秦珏,三人从足有篮球场大的正堂,移到左耳房。
左耳房也有五六十平米,没有窗户,没有灯,只在石墙上部开了许多或圆或方的气孔或也可称采光孔。房中央有张大石桌,八张大小高矮不一的石椅,石桌上还摆了一盘花。
恩公母子的位置应该是固定的,恩公的椅子雕琢得格外精细雅致,而项瞳的椅子高得都快与桌面平行了。秦珏扫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合适自己的,都太矮了(是自己矮吧,恩公一个女子都一米八)。略显尴尬地坐在项瞳旁边椅子的扶手上,抬头就收到了恩公母子的满意和歉意的眼神。
恩公优雅地从石桌暗格摸出四个杯子,放到中央花盘下面。项瞳的眼睛立马直了,还能听到吞口水的声音。秦珏暗自好奇,这又是哪一出呢?
“上面的世界怎么样了?”恩公将四个小杯子依四方摆好,边随口问道。
“……呃……我想……”面对恩公的这个问题,秦珏一时语塞,犹犹豫豫不知该说什么好。
桌上的花有一米多高,叶片羽状分裂,色泽鲜绿葱秀。整株茎杆略显纤弱,或直或略弯,覆有毛刺。共抽出五根细长直立的花梗,两绿色白边的萼片半裹着蛋圆形的红色花蕾,仿若低头沉思的少女。
“快了吧,快到真正花开的时候了。”秦珏见花起意,忽然莫名奇妙地说道。
“哦,其实只要努力呵护,花总是会开的。”恩公果然懂,浅笑道,“你看。”
但见她凭空作了几个手势,四朵低头的花蕾渐渐直立起来,仿佛彩蝶展翅。
无数质薄如绫、浓艳欲滴的花瓣缓缓张开,飘然欲飞。那绿色萼片就真的飞了起来,打着漩涡,越转越快。等快到极处便变成了纺梭形状,放射出一圈又一圈的白雾。
白雾如烟,渐渐将整盘花连同盘边的杯子都笼罩起来。到最后,连最顶的低头含苞待放的第五朵花蕾也隐入雾中,不见踪影。
太神奇了,秦珏忍不住叹出口气来。
“别着急。”恩公柔声道,“你见过这种花没有?罂粟科罂粟属草本植物,形如罂粟花,又有许多不同的。”
“恩公,像罂粟的,我知道的就只有虞美人花了。这是虞美人?”秦珏有点惊讶,冥府也有这种花么?
“正是虞美人花。相传西天瑶池奇珍无数,天地花卉大多出自那儿。虞美人也是瑶池御种遗株,冥府只在万砀山西北凶险处有,极其珍贵。我夫君带着小瞳儿去了大半年,也就找了几株回来。其余的夫君拿去拍卖,顺道帮你办理暂住证。”
“暂住证?”听到这三个字,秦珏有些恍惚。遥想不是被打死了一个大学生,海那边什么狗屁暂住证制度还真不会完。更是万万没想到冥府居然也有。
他站起身来,也不知说什么好,便重重鞠了一躬。再抬头,却发现白雾往下降了一些,独独露出那没有绽放的花蕾低头静默,像是祷告,像是默哀。联想到四个杯子四朵花,秦珏心里一股哀伤油然而生,不禁喃喃念道:“怨粉愁香浇彻多,大风一起奈卿何。乌江夜雨天涯满,休向花前唱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