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瑛道:“弘忍可不光识人有术,而且还御人有术呢。”
神爱子诧异道:“此话怎解?”
郎瑛答道:“想是当时,五祖弘忍应该已经料定禅宗的内部分化在所难免,横空出世的后起之秀惠能很可能后来者居上,一幅衣钵把他打发走是为上策之选。”
神爱子道:“坛经上说神秀是首座弟子,威望极大,惠能当时不过是个杂役,怎么能和人家在宗门里分庭抗礼呢?”
郎瑛答道:“按常理说来,当时东山一门弟子千人,不可能都是神秀的追随者,自然有一小部分背地里反对他,这些人可能就是坛经上说的喊惠能为肉身菩萨的那些人。”
神爱子道:“我还有些疑惑,虽说那时惠能一鸣惊人,要在宗门里面积聚势力待羽翼丰满,必定还得好长一段时间,按坛经上说的,老是有人要加害他,恐怕还没等到那一天,就他早被人暗算了。”
郎瑛笑道:“此言差异。如果惠能在东山寺本门被人暗算杀死,最大的嫌疑必要落在神秀头上,所以神秀不但不会蠢到这么做,而且还会想办法保护惠能这个肉身菩萨的人身安全,否则有了意外,神秀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神爱子道:“按你这样说,坛经里面说道的加害未必是真了,即使这样,那么惠能何必逃出东山寺呢?”
郎瑛笑道:“因为惠能志向广大,意在传播四方,他所提倡的是‘偷机禅’,这种修禅能迎合了绝大多数世人心理。”
神爱子疑道:“‘偷机禅’?我头回听说啊。”
郎瑛道:“你当然是头回听说啊,因为这名字是我起的啊。”
神爱子不屑道:“越说越离谱了,你如何解释?”
郎瑛问道:“你说世上的人有认为自己是傻子的吗?”
神爱子道:“这还用问,当然没有了,每个人在心里都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谁都比不了。”
郎瑛道:“那你说,判断一个人聪明与否有真正的准绳吗?”
神爱子道:“要是有的话就没有自作聪明一说了。”
郎瑛笑道:“惠能说的他的法门是为有大智慧有上等根器人说的,所以信众们都笃信自己就是那类人,自然都趋之若鹜了。”
神爱子问道:“五祖弘忍曾说过‘东山法门,尽在秀矣’,照这句话看来,他其实认为神秀才是嫡传正宗,但是他为什么非要把衣钵悄悄给了惠能带走呢?”
郎瑛道:“这点其实并不那么玄乎,你想,惠能名声鹊起,弘忍想空口白牙把人家打发走,有点说不过去吧,最能拿的出手,而让惠能心满意足离去的也就是那付衣钵了。”
神爱子恍然道:“哦,既然如此,那追杀惠能的人难道和神秀没有一点联系吗?”
郎瑛道:“那些人应该是日后最可能接替神秀位置的弟子所派遣的。如果能杀了惠能,夺了衣钵,正好一举两得,一来可把罪名栽到神秀头上,二来以后自己上位也有了衣钵。”
神爱子道:“我见书上记载神秀还向武则天推荐过惠能呢,说他得了衣钵正传,想必神秀也不妒能?”
郎瑛道:“女皇武则天岂是那么容易骗的,神秀万万不敢隐瞒说谎的,据实说话才能体现出他的大度之怀。”
神爱子道:“起初神秀的北宗和惠能的南宗还能平分秋色,为什么后来惠能的南宗却能升格为禅宗正统呢?”
郎瑛道:“这说来就比较复杂了,应该是好多种原因作用的结果吧。五祖弘忍把惠能打发到南方蛮夷之地,也是因地制宜的。因为惠能出生长大在那个地方,自然对当地风土人情了如指掌,有利于他弘法传播。”
神爱子道:“当时那边人们还未怎么开化,所以太复杂高深的佛学禅理反而不适合。”
郎瑛道:“惠能也算是因材施教了,他的“偷机禅”降低了禅学门槛,扩大了教众范围,以至于后来有些文人雅士仗着学识和天赋,不思苦修,也加入了这方便之门。”
神爱子深思道:“唐武宗的灭佛运动对神秀的北宗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倒是惠能的南宗受到的冲击要小的多,所以保存了实力,逐渐取代了北宗的正统地位。”
郎瑛道:“站在五祖弘忍角度来看,不论以后神秀的北宗还是惠能的南宗,都是脱不了这个“禅”字,所以弘忍才是真正的最后赢家。”
神爱子道:“你年纪也不大,为什么对禅宗这么感兴趣呢?”
郎瑛道:“其实,我们先尊王阳明先生的心学理论就借鉴了不少禅宗的诡辩方法,所以我肯定要仔细研读《六祖坛经》了。”
神爱子道:“我倒是很喜欢坛经里面风幡之议那个故事,惠能又给来了个一鸣惊人。”
郎瑛附和道:“我也是每次读到这里神思良久,风吹幡动,惠能言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的确是无懈可击了,看来他潜伏那十五年,真是大彻大悟了。”
神爱子道:“你这话意思是菩提明镜之争你有破解之道?”
郎瑛笑着说:“倒是自己瞎琢磨出过两句,菩提是树非树,明镜似台非台,你看如何?”
神爱子眨了一下眼说道:“听起来也蛮有点道理的,那么后两句呢?”
郎瑛轻摇了一下头道:“后两句一直还没琢磨出来呢,那两句也是一时起意,灵光乍现而得。”
神爱子埋怨娇嗔:“真是大煞风景,待到日后琢磨出来一定别忘了告诉我啊。”
郎瑛笑答道:“一定一定,只是我愚钝,恐怕你要等上好久好久了。”
神爱子诡笑道:“那我不妨帮你一下啊。”
郎瑛看着她说道:“怎么个帮法啊?”
神爱子道:“简单得很,效仿南宗顿悟,给你来个当头棒喝啊。”
郎瑛脸红道:“你真会说笑,一棒下去,打不死也打傻打晕了,还能想出什么来啊。”
神爱子打趣道:“你又没试过,只有试过之后,你才会知道有没有效果。”
郎瑛道:“还是别试了,我觉得当头棒喝那真是唬人用的,其实禅宗的顿悟不过是在琢磨诡辩的方法套路罢了。”
神爱子道:“你意思是说,惠能在避难的那十五年中一直是在琢磨这个?”
郎瑛道:“反正坛经上也没说,只能瞎猜了,惠能又不识字,自然是听别人讲经,自己在心里总结分析了。”
神爱子赞道:“你虽是瞎猜,乍听也言之有理,看来你也像惠能一样天生睿智。”
郎瑛道:“姑娘过奖了,我也是受了师傅的启发才悟出的道理。”
神爱子疑道:“什么启发?“
郎瑛道:“去年我和世尊去苏州城里买书,在街上看到一个秀才和一个泼皮争吵,本来秀才是有理有据,但是却被那泼皮驳得节节败退。”
神爱子道:“这是为什么啊?”
郎瑛道:“当时世尊和我说,泼皮虽然胸无点墨,但是他混迹俗世,跌荡坎坷,在实践中慢慢就琢磨出一种克敌制胜的诡辩套路,会找到秀才说话上的漏洞进行反驳,秀才读些死书,自然吃亏。”
神爱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你真胆大包天,这不是变相的骂人家惠能和市井泼皮一样吗。”
郎瑛道:“诡辩套路是一样的,但是一颗是善心、一颗是恶心罢了,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确有此理啊。”
神爱子道:“也倒是啊,汉高祖和洪武帝也都是出身寒微,但是最后囊括天下,反观那个秀才黄巢造反后,用了三十万大军挖乾陵,连个方向都找不对。”
听了“乾陵”二字后,郎瑛一惊,诧异道:“怎么你对乾陵也有兴趣?”
神爱子反问道:“你在怀疑我么?”
郎瑛平笑道:“你误会了,只是前些时日乾陵那里发生大地震了,我突然有些伤感,随口一问罢了。”
神爱子叹道:“我也听说了,天道无情啊。”
郎瑛斜视了神爱子一眼,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