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李嬷嬷僵直的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纪采从没看过李嬷嬷如此寒沉的脸色。虽然老人的眼睛看不见,但一直在为采苹的事操劳奔走,每次怜惜与疼爱的语气都让她很温暖。
望着老人压抑不住的恐惧,她意识到今天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静静的站着,低着头发呆。
李嬷嬷终于摇摇头,语气沉重,“我要马上觐见皇后娘娘,以免事情有变,你留在这里哪也不许去!雨兰!”等纪采反应过来,李嬷嬷已经由雨兰搀扶着走出院子。
纪采颓然的坐下来,李嬷嬷的神情和举动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暖月回去一定会添油加醋的恶人先告状,得罪了最得宠得势的丽贵妃,那么自己……
这里是古代的皇宫,没有理性没有人性。官大一级都要压死人,何况是得宠的妃嫔想对付一个小小的宫女,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到底还是不能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环境,刚才受辱的一霎间,完全忘记身在何时身在何处。
李嬷嬷很耐心教会了她宫廷礼仪,讲解了宫廷制度。虽然繁复的礼仪对有舞蹈功底的纪采来说不是难事,用词的生涩也很容易适应,但制度的严苛却让她体会到了身为奴仆的卑微。以前上班,单位的规章制度都让她感觉到不自由,一心想辞职做自由撰稿人,现在居然困在等级森严的封建朝代皇宫里,必须遵守的规矩何止几十条。
她能做的却只有唉声叹气,本来对自己这部戏是否能演出成功就毫无信心,现在看来有没有命演下去都成问题了。
纪采一头倒在床上,东想西想,头都要炸了,除了明白今天的事绝不是简单的小事外,其他的都还是一团乱麻。
自从苏醒到现在,清清静静的躲在理膳堂,远离了一切,根本忘记所占据的躯体本是皇宫宫女,反以为是在度假村,全然一付休养的轻松。暖月的出现,打破了假装的平静,不敢触碰的恐惧感终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
啊…!她懊恼的翻个身,想起暖月满脸的恨意,不由得哼了一声。要不是大病初愈,凭着自己跆拳道六段的功夫,还不把她的三白眼踢成三青眼。
只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容易冲动,从前安静平和处变不惊的心态哪里去了?
该怎么办呢?接下来是不是又要面临着死亡?捣枕槌床的纪采怎么想都是一脑袋浆糊。自从穿越,脑子越来越不够用,大概是来的路上被穿越之门挤到了。算了,不想了,管它会怎么样!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还有长人在……
纪采“呼”的一下坐起来,房间里一片漆黑,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心可真大到了海阔天空。她边想边下了床,被一个窗前端坐的人影吓了一跳。
李嬷嬷一动不动的坐着,窗外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一片斑驳,整个人如泥塑般。听见纪采的声音才微微颤了一下,“你醒了?”
“嗯。您什么时候回来的?”纪采点燃了烛灯。
烛光下,李嬷嬷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许多。
看着李嬷嬷颓丧的面容,纪采心里很难过,“李嬷嬷,您不用担心,不管什么事我都应付得了。”
“我没有见到皇后娘娘。”老人的手在微微发抖,“皇后娘娘去了皇上那里,回来后却没有召见我!”
一定是丽贵妃去找皇帝告状,皇帝就找皇后,要求皇后下命令处置自己,皇后虽答应赦免在前,但无奈在后,也没了召见李嬷嬷的必要。既然老天安排她纪采来到这个是非不分的地方,又怎能让这场游戏这么快结局,应该还没作弄够她吧!想到这里,纪采的心反倒平静下来。
她轻轻拉起李嬷嬷冰冷的手,放在手心里暖着,像当初李嬷嬷拉着她的手一样。“您放心,”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坚强和冷静,“李嬷嬷,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承受,我会好好活下去!”
事情最坏不过如此,生死又如何,她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老天爷厌倦了这个玩笑,挥挥手,她也许还能再回到朝思暮想的亲人身边。
“好孩子!”李嬷嬷老泪纵横,“我明天直接去面圣,拼了老命也要保全你!”
李嬷嬷历经三代君主,在皇宫中有一定地位,连皇帝也会礼让三分。可是一位老宫人的眼泪如何抵得过宠妃的哭诉,纪采不愿再想下去。
送走李嬷嬷回来,满心疲惫的纪采毫无睡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重新获得了生命,有什么理由不把握机会活下去!
这里是等级森严的封建宫廷,表面的荣华风光掩盖着血泪横流的暗涌,争宠争势、勾心斗角、视人命为蝼蚁是唯一的生存法则。想活下去,仅仅有勇气还是不够的。
争,是自己最不擅长的,从小到大什么也不会去争,一切任由水到渠成,懒得去争。爱情,不是争也不想争的放弃了吗?
纪采喜欢随遇而安的生活,周允浩经常半真半假的批评她太懒散,不求上进。尤其是到了那个陌生城市,远离至交故友,她更喜欢安静的呆着,大多男友出差加班的周末都是宅过来的。
周允浩越来越多的耗费时间去交友应酬,她却始终一个人一本书一杯茶。
职场上绷紧神经的你来我往,纪采不是不懂,可是她不愿意去趟那趟浑水,安然做个看戏的人,看你方唱罢他登场,乐得逍遥来自在去。
这第二次生命里,千年的轮回改变了一切,若不争,唯有死!是不是老天爷也怒其不争,而用这种方式降下惩罚呢?
纪采内心沉睡的倔强和坚韧在惊醒,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我会活着!手机被越攥越紧,活下去才有可能找到回去的机会!哪怕仅仅剩下魂魄,也要回去!
杀了一个采苹,又来了一个纪采,老天爷你老人家到底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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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
纪采起身,走出房间,呼吸着黎明的空气,一夜的似睡还醒,也让她重新审视着一切,千招万招,第一招——以不变应万变。
她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充盈到肺部,令人精神一阵,“嘿”的大喝一声,练起了跆拳道最基本的太极套路。
一套品势下来,全身热汗,气喘吁吁。
看样子不坚持锻练是不行呀,还得继续每天的晨练,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她一转身,看见雨兰端着盆,目瞪口呆,口水都流下来了。
纪采抹了把汗,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一丝鱼肚白,从雨兰手中接过盆,“傻了?”说完笑着,把盆端进屋洗脸。
雨兰跟进来,递上手巾,还在惊愕中,“采苹姐姐,你好厉害,这是什么舞啊?看着好舒服,教教我吧,好不好?”
仰慕的眼神让纪采心情大好,不计较刚刚因小丫头硬把太极功夫说成是舞蹈而险些绊到脸盆架上,“好,有时间一定教你,不过你要保密知不知道?”
雨兰大乐,急忙点头。纪采一把搂住她,“走,看李嬷嬷去。”
李嬷嬷把房间让给了纪采,自己住在外面,此刻正和赵嬷嬷站在院子里。
纪采一脸的轻松笑容让赵嬷嬷有点诧异,“傻孩子,你……”后面的话被李嬷嬷打断,“快点,雨兰,走!”
纪采刚要问点什么,外面传来了一声尖细刺耳的喝唱,“皇后娘娘懿旨到,敏秀殿采苹接旨!”纪采倒没反应到什么,李嬷嬷和赵嬷嬷却脸如死灰,僵在原地,雨兰一脸惊恐,单薄的身体抖个不停。
看到她们的神情,纪采明白过来,一切都已成定局。皇后的命令这么早就过来传达,摆明了不想给她们翻盘的机会,丽贵妃的威势还真是无人能敌啊。
事到如今,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她深吸一口气,“李嬷嬷,我是不是应该出去?”
“皇后娘娘懿旨到,敏秀殿采苹接旨!”尖细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李嬷嬷机械的点点头,“你,一个人,快去!”
外面站着五个太监,领头的是个胖子,脸上好似抹了三两面粉,肥肥的肉把眼睛鼻子嘴都挤到了一起,眼睛小得看不出是睁是闭。凸出的大肚子滚圆,这要是见到上级领导下跪磕头,想来也只能趴到地上,把脚抬高,才能额头触地吧。(某肥佬反驳,谁说的,老子会缩肚功,根本不用那么丢人,而且发功的时候声音被挤在嗓子眼,别提多嗲呢!)
看见纪采出来,胖子嘴巴周围的肉秫秫颤动,“敏秀殿采苹接旨!”
纪采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有点破音的宣读让她浑身不自在,除了第一句“兹原敏秀殿宫人采苹未能恪恭职守……”和最后一句“即日起役于修庆宫。”听清楚了之外,其他都听得一塌糊涂。
胖太监半天都没声音。念完了?纪采抬起头,看见胖太监同样是满脸疑惑的望着她,他手里展开的谕旨背面绣着的两只凤凰好像也在瞪她。
她忘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犹豫了下,站起身来。
“带走!”胖太监脸上的肉动了动,一挥手。
看见几个太监直扑过来,纪采连忙退了一步,“我自己会走!”
听到纪采强硬的语气,胖太监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也许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肯让步的决心,挥挥手,示意人退下,慢悠悠的转身欲走。
纪采知道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刚想回头和众人告别,就听见李嬷嬷的声音,“白公公,请留步!”
白胖太监回身站住,并没有说话。
“白公公,请看在奴婢的薄面上,容奴婢交代采苹几句。”
白胖太监迟疑了一下,脸部肌肉上下颤了颤。
“雨兰,跟我进来!”李嬷嬷不容对方出声,拉着纪采快步走了回去。
李嬷嬷双手颤抖着打开衣柜里的箱子,摸出一个包袱,摊在桌子上,“采苹,嬷嬷现在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纪采一看,是一堆散碎银子和首饰。
“你出去,交给白公公!”李嬷嬷捡了两块银子交给雨兰,雨兰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以后只有靠你自己了!快!再添两件换洗的衣服。”
“修庆宫是什么地方?”
这一问让李嬷嬷打了个寒战,哆嗦着嘴唇,“那里……是犯错嫔妃宫人的住所。”
“哦,也就是冷宫呗。”纪采释然,倒觉得是个好去处,肯定没人骚扰。再者说,天将将大任于纪采,筋骨折磨完了,体肤折磨完了,也该轮到心志了。
“这些东西你带上。”李嬷嬷摸索着系上包袱,递给纪采。
这些东西是李嬷嬷的积蓄,纪采怎么肯要,赶紧收起没心没肺的瞎想,“您留着吧,我不要。”
“拿着!”李嬷嬷焦急的声音近乎斥责,“不要逞能!修庆宫不比其他地方!没这些东西你活不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放到纪采手里,“这里有三颗药丸,记住,黄红黑三种颜色分三天依次服用,不要忘了!快些放好!”
纪采还要推让,雨兰跑进来,“嬷嬷,公公催呢!”
李嬷嬷用力把包袱塞给纪采,拽着她往外走。外面站着一群人,小六子和几个平时最爱围着她打转的小太监小宫女正抹眼泪,看见她出来,一下子都哭起来。
这些孩子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与年龄相衬的笑脸,一天到晚刻板枯燥的杂役生活,能活着就是一种奢侈。想到这里,纪采的眼睛也湿了。
李嬷嬷那早己熟悉的慈爱面庞流露着祖母对远行的孙女的不舍,纪采心头一酸,紧紧抱住了老人。
“孩子,放心,”李嬷嬷拍着她的背,“嬷嬷不会让你在那里呆太久的。”又轻声提醒,“到了那里以后别忘了服用药丸!”
白胖太监咳嗽了一声,李嬷嬷松开纪采,点点头。
纪采对来送别的人露出微笑,挥挥手,转身看着李太监,“走吧。”
身后的一切越来越远,纪采知道,现在走着的是自己新的人生路,只能一个人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