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山庄第五任庄主就任大典将在下月初一举行,现已广发江湖贴,各大门派掌门都将亲临道贺。山庄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估计会有几百江湖人正赶赴这里。”
“这么多人?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
“山庄秉承济弱扶倾、除恶匡正的建庄宗旨,虽也是借了昔日威名,但从未忘记侠之本义,所以才能张正生息,统领江湖。但却始终有暗势力觊觎玲珑山庄,妄图混乱江湖,尤其是十年前老庄主被天恶魔人钟道完所伤之后,不断传出流言,称此乃魔长道消之示。因此大典绝不能草草了之,比历任都要隆重,以张显山庄不惧妖魔,仍为武林领袖之威!”
纪采头一次听见方兰亭这么大声说话,声音在空阔的明义堂回响。可惜这番慷慨激昂的讲演,听众除了她,就是八根硕大的圆柱和两列高背黄花梨木桌椅。
明义堂是庄主议事和会客的地方,大得足够进行室内足球赛了,几乎没什么装饰,素冷空荡,释放着古老庄严的味道。
“椅子后面摆两张乒乓球案子,中间过道再弄个保龄球道,开会休息的时候可以打球放松一下。不过山庄这么有钱,弄个冰壶也可以吧?”纪采突发奇想,老半天才注意到方兰亭早说完了,正眼巴巴的盯着她(老大,俺说得唾液横飞口干舌燥,你不鼓掌不叫好也就罢了,居然还走神!)赶紧做歪头沉思状,“我是……担心,会不会被不停地追问来历?”
“庄主无需亲自解释,山庄已昭告江湖。老庄主的远房堂兄乃是位不出世的隐者,因此不被世人所知,您是他唯一的孙女,从小即得老庄主看重,并亲自栽培。不过一定会有人问及老庄主的近况,庄主只需按事先说好的回答即可。”
纪采三天前见过前任庄主易江臣,一位和蔼亲切的老人。古铜色的面孔,冰髯雪鬓,坐在那里,腰板挺得比年轻人还要直。也许是因为十年前的受伤,导致这些年来备受伤痛折磨,功力逐年渐失,不得不任人摆布的原因吧,老人以沉默坚守着最后一点尊严,两人之间除了打声招呼之外并无其他话可说。纪采寒暄几句,马上告辞。此刻她眼前还闪现着临别时老人的那个眼神,那是一只羔羊的眼神。
“话虽如此,但像我这样没名气没资历没经验(嗯?貌似三无产品啊!),做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很难服众吧?”
“这……”方兰亭迟疑片刻,“庄主击落古云诚的短刀,属下竟未能看出招法。”
纪采得意的一扬眉,临危救人的感觉相当不错!要是在两年前,她哪有这等本事,还能如此自信的做这个庄主吗?“方总管,这个房间我可以改造一下吗?”
“庄主……”方兰亭没想到新庄主第一道命令居然是这样的内容,又开始冒汗。
“把这把椅子换掉。”纪采站起来,回头看着刚坐过的椅子。那把宽大的黄梨木玉嵌座椅幽幽的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格调古朴,雕饰精美。五个胖子并排坐也不会显得挤,后面还可以宽松的躺下两个人,居然比皇帝的龙椅还大两号,想靠到椅子背上根本没门!“唉,叫做椅子真是委屈了,明明跟床差不多大。”她心里嘟囔了一下,又环顾着大厅。自从进门,她就一有种小小黄鹂鸟掉进大象笼子里的错觉。“我要去熟悉一下资料。”
“是。”
明义堂后面紧连的是一个矩形房间,抬头是一个青地大匾,镶着錾银三个字,“四知斋”,如斗大。室内也是超级大,堪称是庄主OFFICE,翘头案、雕花椅、琴桌、画案、多宝格、罗漠坐榻一应俱全,黑漆的兽头香炉轻烟袅袅,线条精致的花窗映出外面的古木翠竹。
方兰亭熟练的转动座椅左侧的红木玉狮灯架,左一右二,西面靠墙的书柜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一个窄小的门洞。
第一次来时,方兰亭仿佛没看到纪采的惊奇,淡然的解释道,“这间暗室,是庄主练功和试剑的地方,只有属下和沈练等近卫知道此处。”
“哦,原来是个密室。”纪采好奇的打量着里面那个类似道场的房间,很宽敞。迎面一个八页花鸟屏风,彩漆凭几、八仙小柜,方格细竹地面,流露着别具一格的韵味。不过最吸引她的还是右面墙上架着的十几把宝剑,虽未出鞘,仍散出阵阵杀气,让她汗毛倒立。
现在再走进来,她没做片刻停留,推开描金云纹书格,伸手按了一下墙面镶嵌的百花玉刻中的牡丹,一块地面无声的缓缓支起,“你也一起来吧。”她看了一眼垂手侍立的方兰亭,沿着暗洞的楼梯走了下去。
高而陡的楼梯尽头是个长长的青石甬道,昏黄的灯光摇曳,光影虚无的飘荡着,就是这点几乎照不清任何东西的烛火也是为了方便纪采才点起来的。想安全通过必须记清路线,准确的踩到该踩的青砖上,至于错了是什么后果她并不知道,不过从方兰亭的表情里可以感觉出来绝不会只是小错误。
“方总管,你带路。”她还是没有勇气独立走过去。
“是。”
望着前面方兰亭的背影,纪采有点失望,其实她每次都是希望能被鼓励的,可方兰亭却始终毕恭毕敬的没有任何反驳。难怪做领导的都喜欢能言善道溜须拍马的下属,此刻要是这位方总管多捧她几句,估计她早就能通关了……也有可能……卧床。
“等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下定决心,“我先走。”
方兰亭马上侧立一旁,好像正等着这句话。
纪采默默回忆了一遍早已滚瓜烂熟的路线,“错就错!”微一提气,展动身形,直奔黑暗尽头的一点光明。
“属下知道庄主一定没问题的。”沉默跟随的方兰亭站定之后终于开口,笑容一闪而没。
“谢谢。”纪采心有余悸,勉强笑了一下,腿还在微微发抖。
用超级地下宫殿来形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为过。高高的洞顶镶嵌了N颗宝石明珠,在长明灯的照射下,散发着幽深而神秘的光彩;白石墙壁雕刻着巨大的珍禽异兽,眼睛用大颗水晶装饰,明灭闪动,透着诡异的狰狞;几十根石柱上绘制着绚丽的图案,森冷中平添了些飘渺的生气;地面,其实是水面,平静得仿佛结了冰,冻结了石柱的倒影;通道是横平竖直罗布的汉白玉桥,正对着入口的桥最宽,直达大殿尽头,尽头是一把看起来相当舒适的镶织锦座椅,装饰考究得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纪采缓步走上玉桥,不让衣袂的飘动搅乱凝固的空气。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来此参观,倒可以大大抒发一下旷古的悠悠遐思。可惜,她此时除了感叹自己的渺小,别无他想。
尽头并非驻足之处,她绕到座椅后面,旋动椅背上的青铜装饰,身后极低的摩擦声,一道石门悄然滑开。
纪采示意方兰亭跟着,转身走进去。
尽管已来过多次,她却还是带着初次进来时的激动,从冰到火的巨大落差来自于眼前的奢华瑰丽,是置身于金碧辉煌的迷宫中所能带来的最大震撼。
“此乃依山势开凿,布置了通气孔,有充足的物品储备。”方兰亭语气很轻松,可当时的纪采却一阵窒息,虽然空气是清冷而新鲜的。
兜兜转转,她找到了自己称之为资料室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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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名单,记牢后马上烧毁!”太子神情严肃,掏出一个竹筒。
“什么名单?”小小竹筒口红般大小,开启方式也相似。
“是秘密加盟玲珑山庄的人员名单,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这么多?”帛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对应的职业,从有名到无名的江湖门派,从小到铁匠大到富甲一方的乡绅,甚至还有很多朝廷官员。纪采原本只是下定决心做一个称职的经理人罢了,做秀而已,根本没想过要插手什么秘密。(何况,本姑娘脖子上的是普通人脑,不是电脑啊!)
太子倒是悠然一笑,“牢记用朱笔点过的名字即可。若你在外面有什么要紧之事,可以去找他们,他们自会全力相助。”
“我们能网罗到这么多人,对手也能。”纪采一眨不眨的看着太子,“也许这里有人是双重间谍。”
“双重……什么?”太子的笑容转成了迷惑。
“双重间谍,嗯……这个么,意思就是说既替殿下工作又为您的对手办事的人。”
太子默然,面色越来越沉,目光陡然犀利,慢慢道,“‘暗眼’与我们同样谨慎,根本无法获知核心情报。不过这一年有所突破,双方互有损失,所以我现在必须完全退出,这也是我需要新面孔的理由。你说的人确有存在,如不查明根除,将有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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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溜号了?纪采放下帐册,努力清除脑中那份名单的影像。要尽快销毁,一旦泄露堪比黄石火山爆发、福岛核辐射、星球大战……
她叹口气,看了一眼远远站在门口的方兰亭,这是他不知道的秘密,是不是他也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今,既然无法置身事外,唯有勇往直前。
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绝对不能闯进这里,山庄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地下宫殿的存在。可是,若方兰亭背叛,岂不如同心脏被插入一把尖刀?纪采被猛然蹦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停止胡思乱想,不由对方兰亭几许歉意。
感叹片刻,她的目光转向整齐的摆放在条案上几摞帐册。一摞代表着一个领域,不同的封面颜色代表的是不同地区,内容详细明了,她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关东镖局,二月初十,保田标府红货,价值六十五万两,至京城张其府,利银八千两;
……
易水帮,四月初六,绥靖府季富祖,银十万两,绸三百四十批,玉器七十件,家眷十三人,利银五千两;
……
米……
药……
茶……
……
一本又一本……
……
纪采昏昏沉沉的抬起头,舒展着酸痛的身体,仰靠在椅背上。玲珑山庄是一个巨型国有商业集团,航空母舰级别,农林牧副渔、文的武的几乎全部插手,简直可以用无孔不入来形容,所以太子对江湖及民间动态掌握得一清二楚。这样一个精密庞大的机构对“暗眼”的敌情介绍却只有寥寥十几页,足见对方同样也是个严密得可怕的组织。这个所谓的“暗眼”,应该可以算作是基地组织的老祖宗了吧。
“回去吧。”纪采走向化成兵马俑的方兰亭。
“是。”方兰亭抬起头。
目光一对,两人心里都已了然,除非非常情况,否则今天是方兰亭最后一次随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