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采渐渐习惯了喉咙里发出的别人的声音，采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再大声的说话，也始终是柔媚平和的音调。
她也在慢慢熟悉别人的身体。
她们二人的身材肤色乍一看几乎是一样的，纤腰长腿，十指如葱，双足纤纤。但采萍的肌肤更要苍白细滑些，掌纹也大不相同，脚踝处还有一颗胎记。只是因刚苏醒的时候，整天都是紧张兮兮的，竟未曾注意到。
纪采心中驱不散怪怪的感觉，除了思想，其它的完全是另外一个陌生女孩的，举手投足都如行尸走肉般。
十七岁正是花样年纪，应该在读高三准备高考了。想起当年争分夺秒准备冲刺的情形，赫然隔世，这千年的时光怎么就让自己这么轻易的过往，去从如何面对？
苍白的记忆，潦草的情节，逐渐淡漠在干涸的思恋中。
纪采始终不敢照镜子，透过灵魂看到一张别人的脸，无异于看鬼片。
正是初春季节，油绿的嫩草，怒放的桃花，连片的花海，蔓延成天边的彩霞；鹅黄的柳枝盈盈飘拂，像舞者轻柔纤长的指尖，随风灵动舒展。
无聊的走到小花园，她远远离着那一汪清湖，望着叠嶂的山石发呆。
“雨兰，姐姐长得什么样？”突然的一句问话，让连日来形影不离的雨兰差点咕通跌下台阶。
看到雨兰又惊又怕，纪采温柔的笑了。
一年过两个春天，一辈子活两次十七岁，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帮姐姐拿镜子来。”纪采少有的好心情感染着雨兰，小姑娘马上满脸灿烂的疾步而去。
她懒洋洋的靠着柱子坐下来，抬头看着天空，没有一丝污染的蓝天上，几朵白云在游走，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心里的潮湿已被晒干了吧。
“姐姐，镜子拿来了。”
镜子拿在手里，却重得举不起来。
这样再活一次没什么不好！
我要再活起来！
尽管铜镜没有水银镜子照得那样清楚，阳光下的纪采还是真切的看到了采苹的脸。
幽黑的眸子清澈如山泉，睫毛浓密，眉毛若弯弯新月，略微细长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子，鼻头有点翘起，透出灵动的神采，玲珑清晰的唇角轮廓，仿佛永远带着柔美淡定的浅笑。尖尖的下巴，修长白皙的颈部，乌黑的长发松松挽成好看的发髻。
纪采看着镜中的桃花面，无力的扯出一丝笑痕，该打声招呼吧，从此，自己就是这个陌生的镜中人。
只是，太苦的心思，勉强扬起的嘴角，如萧索西风，吹落一地桃英，独自暗香，辗转成尘。
怔怔的，恍惚间，记忆的闸门再次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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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漆黑一片，把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变成了一面镜子，复制了室内的一切，又交织着窗外迷离的街灯和模糊的人影。
“嗨！”正在专心看围脖的纪采被拍了一下头，抬头一看，原来是周允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对面，“你该先吃的，饿着可不行。”
不等纪采回答，他伸手握住了纪采的左手，“这么凉，你冷吧？”
“不冷。”纪采任由他握着，“天气不好，担心你开车出事，吓的。”
“能有什么事？我没开车来。”
“你再不来我就要走了。要不一会儿下起雨，想走都走不了！”
“在下了。雨大风大，打伞都不管用，秋天的雨这么大真少见。”
纪采看见周允浩的头上身上都有被雨淋过的痕迹，忙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快，喝点热茶，别着凉了。不开车更好，安全。”
周允浩一手接过茶，另一只手捏了捏纪采的手。
菜很快摆上来，纪采抽回手，把手机塞进风衣兜里，“吃吧，饿死了。”
肚子填的差不多了，纪采才发现周允浩正笑咪咪的看着她狼吞虎咽，“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周允浩体贴的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纪采擦了擦嘴角，“你不饿？开会还供饭呀？”
周允浩没有回答，只是笑得更欢，“我真是奇怪，你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一吃起东西来完全变了。你的嘴也不大呀，怎么就能直接塞下一个鸡蛋？”
“这叫别有洞天！”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笑话我？你连着两顿不吃饭试试！”
“你中午又没吃饭？这怎么行，总这样胃都饿坏了！”周允浩一下子急了。
“还不是为了你！”纪采委屈起来，“结果又来这么晚！早知道我就不该牺牲午饭时间赶工！”
“好了好了，不说了。”周允浩连忙伸过手拍拍纪采的头，陪笑着，“你说有好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不说！”纪采赌气的别过头。
周允浩起身坐在纪采的旁边，搂住她的腰，夹了一块鳝片塞进她嘴里，“快说吧，我听着呢。”
“我看好一个楼盘，期房，位置不错，交通方便。”纪采把看到的那套房子详细说了一遍，翻出宣传单拿给周允浩。
周允浩接过宣传单没吭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纪采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怎么样，行不行？你倒是说话呀！”
“126平，是不是大了点？八十五万，付完首付，存款一分不剩了。”周允浩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宣传单。
“一点也不大，正好用！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房。你要是欺负我，就把你踢到客房去！”
见周允浩没什么反应，纪采接着说，“你担心首付呀？我想好了，跟我爸妈说一说，让他们先借我们首付的钱，我们自己还月供，一个月二千块钱，应该没问题。装修费用存款足够了，也不要什么豪华装修。家俱先把急用的买了，其他的慢慢添。”
“这不好吧？向丈母娘家借钱娶老婆？还不被人笑话死！”
“谁笑话你呀？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又不是不还！”纪采知道周允浩就怕和他家里人提起钱的事，所以早打算好了，不想让他为难，至于他家是有钱不愿意拿还是真没钱她也没兴趣知道，反正自己的父母肯定很乐意当她的债主的。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周允浩只是一口一口的呷着茶，纪采拎着筷子来回翻腾菜。
察觉周允浩还没有说话的意思，纪采忍不住了，她最生气周允浩这种温吞水的态度，“你到底怎么想的呀！地理位置好的房子这个价钱算便宜的了！交首付送厨房装修，也能省不少钱呢！”一直是周允浩催促她去看房子，现在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要不？买房子的事先等等再说吧。”周允浩慢吞吞开口。
“先等等？”纪采歪过身子盯着周允浩，“为什么？”
周允浩并没有看她，只是不停的转动着茶杯。
纪采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向窗外，雨下的很大，被风裹卷着重重敲击着玻璃，刺眼的闪电过后，雷声也变得犀利刺耳。
她感觉很泄气，从周允浩提议看房子到现在，东奔西跑了一个月，带着即将迎来新生活的幸福感几乎走遍了全城，换来这么一句“先等等”。自从开始和周允浩谈恋爱，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女人，什么事都听他的，迁就着他的意思，还放弃曾经的理想跟着他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工作。她突然开始有点恨自己，不行，绝对不能总这样下去！
回头看见周允浩依旧低着头摆弄着茶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不由又软了。她趴在周允浩的肩头，柔声的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家里反对你和我结婚？”纪采想起他妈妈那一副耷拉着眼皮不冷不热的模样。
周允浩还是没吭声，她再叹了一口气，仿佛又看到自己父母当初知道周允浩的些许失望。漂亮的女儿找了个相貌平平的男朋友，还放弃了打算已久的出国深造计划，跟着人家跑到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不过爱女儿的心让他们最终接受了现实，现在她一回去就张罗买这买那的硬塞给她，不肯让她花钱。“你的钱攒着。爸爸妈妈还花得起！”妈妈总是这句话。
纪采并没有太在意周家的态度，反正不在同一个城市，不用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按柳星的推断，“他妈妈一定是嫉妒你又年轻又漂亮！不过你得小心，这样的人容易有恋子情结，心里都有点不正常，肯定到时得跟你抢儿子！”当时纪采还笑她才是一副巫婆嘴脸呢。现在看起来，也许她的话有道理，毕竟旁观者清。
“算了，不买就不买吧。”纪采不明白，怎么弄得好像大龄女恨嫁似的，人家根本都没提过结婚二字，自己的梦倒做的有滋有味。
“我想先把事业巩固一下。”周允浩终于说话了，“公司要派我去瑞士和厂家合作一个项目，大概得一年时间。”
“瑞士？合作项目？要你去？你又不是技术人员，你们销售部改成技术部了？”
“销售也得懂技术，不然跟客户怎么说得明白？”周允浩低着头，好像话是说给茶杯听的。
“下个月6号星星结婚，在海南办。”纪采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也摆弄起了茶杯，“你请几天假吧。”星星大名柳星，是她唯一的闺蜜，大学校友兼室友，毕业后在海南省电视台任体育记者，准新郎是大学时的男朋友。
“我下个星期就走了。”
纪采并没有喝水，却咳嗽的比被水呛了还厉害。她瞪大眼睛看着周允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允浩还是不看她，“你帮我跟星星道个歉。”
“下星期就走？手续都办好了？护照？签证？”
“公司给办的，公对公，好办。”
看着周允浩反常的举止，纪采的脑袋飞快地转着，一张妆化得相当精致的脸浮现在眼前，还有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神情。“公司办的？肖佩佩帮你办的吧？”
周允浩手里的茶杯陡的震了一下，扭头看了纪采一眼，笑得勉强，“你的小脑袋瓜又开始编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