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好像不曾发生过什么。
太子还是会抽空过来,悉心指导她写字,解答她看书不懂的地方,看见那堆四不象的画作,出言嘲弄一番,然后开始教她画画。
“殿下……”
“授课的时候,称呼师父!”
“是,师父。”
…………
西风枯叶,红衰翠减,纪采看着玉阶寒露,不由自主的裹紧了披风。敏秀殿如故的冷清,她也许久没再踏出去半步。明玉、明美都变成了记忆中的名字,她不愿意给她们带来麻烦,这样更好。
远远的传来钟乐和鸣,金鼓盈天,皇后寿诞的庆祝场面一定很壮观,可惜无缘看到。太子连着几天都没有过来,心里轻松不少。从那天以后,她与太子默契的回避着彼此的眼神,回避身体的接触。她却知道,偶尔,他的眼神如刀,疯狂的擦身而过。
水未冰树犹绿,却感觉很冷,这古代的冬夜一定更难熬。纪采抱怨了一句,呵了呵因写字而冻僵的手,凑到炭盆前烤火,和她一起取暖的还有各样乱飞的虫子,她懒得驱走它们。只是脸都要烤熟了,后背还是冷风飕飕,干脆直接钻进了被窝,搂着手炉取暖,依然觉得冷,又把衣服都盖在了被上。
有诗云,“夜久叶露滴,秋虫入户飞。卧多骨髓冷,起覆旧绵衣。”描述的正是她的今日今时。
…………
“当”的一声惊醒了纪采,原来是手炉滚落床下。她裹紧被子,半睡半醒的竖起耳朵,倾听呼呼作响的寒风。
被子越来越薄,好像一层层的棉花被风吹走,最后只剩下两片布。纪采探头一看,炭盆里的光亮若隐若现。今晚怎么这么快就烧没了?她硬挺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哆哆嗦嗦的披衣下床,摸索到柜子旁,找出一个被子。
突然,很轻微的“吧嗒”一声从门的方向传过来,虽然漆黑一片,但纪采还是清楚的感应到门慢慢的被推开。
“小偷?”她的心一阵乱跳,闪身躲到柜子与墙的夹缝里,盯着走进来的模糊影子。皇宫里也有小偷,真是太罕见了。
走近了,依稀现出黑影的轮廓。手里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垂在体侧,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挥起,直刺,发现刺空,不由一呆。
纪采手随心动,将手里的被子扔了过去。黑影反应很快,回身挥手,“呲喇”一下被子裂成两半,纪采旋即捧起炭盆又扔了过去,夺门而出。
“啊”的一声,黑影被炭火烫到,纪采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及细想,下意识的直奔宫女太监们的住处,只有把他们都惊动起来才能吓跑这个不速之客。
纪采知道黑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能拼命逃,怪自己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身后猛然一道疾风,感觉不妙,拼命向前一扑,后背还是一阵刺痛,冷风直灌进身体。她随手操起一把扫帚,不及调整脚步,转头就抡。
黑影显然没料到这个宫女身手如此敏捷,急退几步。纪采强忍剧痛,与一身黑衣的蒙面人对峙着,暗淡的月色下,看出他握着的是一把匕首。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杀我!”居然来的是刺客,更罕见了。
黑衣人并不答话,微耸了下肩膀,直扑过来。纪采挥动扫帚,一招一式的抵挡着。
“哼!”黑衣人轻哼一声,初时不免小心谨慎,后来发现她只有那两把刷子,很快调整过来,动作更快,招式更猛。
纪采引为自豪跆拳道功夫是没啥实战经验的,根本不适应这种连续的搏命鏖战,力不从心之下,咬牙坚持,各种中招,节节败退。
黑衣人抓住她的漏洞,欺身,挥臂,纪采连连后退,闪过廊柱,匕首一下子插进柱子里,因用力过猛,匕首直没至把手。她毫不犹豫飞起一脚,正中黑衣人腹部,趁他踉跄后退,转身就跑,边跑边大喊,“来人呀,抓贼呀!”心里祈祷那些木窗木门隔音效果不要太好。
黑衣人冷哼一声,拔出匕首,俯身前冲,几步就挡在了纪采面前,纪采一惊,刹住脚步。她左右看了看,还是死气沉沉的,边大口喘着气边埋怨宫人们睡得太死,该守夜的人都不见踪影,看样子工作纪律需要整顿下了。
她只能看见黑衣人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判断不出对方的任何信息,真希望有个机器战警的头盔,让她分析出敌人的状况。
黑衣人并不急于再次进攻,上下打量着她,像是猫儿在欣赏丧失抵抗力的老鼠。
角落里的一个房间闪起一点儿亮光,敌未动纪采先动,她连续出脚,超常发挥,快速把放在矮廊上平时爱若珍宝的几盆菊花踹落在地,连声高呼,“抓贼呀!抓贼呀!”
黑衣人发现苗头不对,再一次轻敌,立即振臂疾冲,想一招得手。纪采勉强抵挡,仗着地形熟悉,左突右挡,油尽灯枯,几乎决定放弃了。
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探头出来,终于看清楚了形势,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有贼呀!有贼呀!”又马上缩回了身子。
房间陆续亮起来,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
黑衣人见大势已去,也不恋战,疾速转身,三下两下的攀向房顶。纪采用尽最后的气力,一个箭步猛冲过去,想去拽他,结果只撸下来一只鞋子。黑衣人登上屋顶,回头狠盯了她一眼,纵身前跃,消失在夜色中。
纪采早已脱力,黑衣人的身影一消失,她就散了架般瘫倒在地上,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夏烟第一个提着宫灯跑过来,宫中出事她的责任最大。看见纪采,更是吃惊,“出什么事了?!”
“……”纪采只是虚脱的喘着气。
“你们都回去睡吧。”夏烟看到纪采身上的血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把正陆续围上来的宫女太监驱散,“没事了,都回去。”
几个眼尖的早已瞧见纪采的狼狈样,不敢多问,多知道一件事就意味着命多丢一次,所以马上装作没事似的往回走,“走吧,别看了”,“误会,误会。”“冻死了,快走!”
“你怎么样?”夏烟蹲下身,嘴唇直哆嗦。
“扶我回去。”纪采无力再多说一个字。
夏烟连扛再拖的把纪采弄进了房间里,点亮了烛火,她“啊”的惊呼一声,面如土色,“这……,你这……,怎么办……”牙齿打着战,恨自己咋还没晕过去。
纪采低头看了看身上,好多处伤口,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招,当时只顾保命,哪里顾得上疼。因为太冷的关系,血液都凝固了,奇形怪状的糊在伤口上,血迹斑斑。
“我去禀报太子殿下。”夏烟反应过来。
“这么晚,宫门你都进不去。”纪采想先处理一下伤口,回想着曾演习过的护理场面,“先帮我弄盆水来。”
“我有办法。”夏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剩下纪采的张目结舌造型。
纪采不敢动,一动哪都疼,丝丝冒着凉气。她顾不上想为什么夏烟那么有把握说能找到太子,仔细回忆着黑衣人的身形眼神。宫里最大的仇家应该是丽贵妃,三番五次的没扳倒自己,狗急跳墙了吧,不过可能性不大,她不会冒这个险,再说自己已碍不着她了。还有就是太子妃,恨自己恨得牙痒痒,明的不敢,自然就来暗的,来绝的,可是她能狠到这个地步吗……就算是这两个人的其中一个,也绝无可能亲自出手啊,但为什么那个女人“啊”的声音似乎很熟悉呢?
…………
“出什么事了?”太子一听夏烟的禀报,心急如焚的赶来,也来不及多问些。进屋一看,才明白事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没事。”纪采虚弱的一笑,太子的出现,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阵阵暖流袭来,如冬日的正午阳光,暖暖的照着,直照的万物复苏。
纪采醒了过来,见太子正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她挣扎着动了动,“殿下……”
“别动,你有几处伤很重。”太子用眼神制止了她,小心的去揭黏在她身上的衣服,“我先看下伤口。”
“唔……殿下,”纪采觉得骨头缝寸寸裂开,颤动着,瑟缩着,却死也不肯喊疼,“让……让夏烟来……包扎吧。”浑身都是伤口,这样弄岂不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方位走光?太子殿下啊,你有乘虚而入攻其不备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嫌疑知道不!
“好锋利的匕首!”太子哪里知晓纪采的心思,眉头皱了又皱,来来回回的审视着伤口,若有所思。
“啊…欣赏完了没,殿下?”恢复知觉的纪采发现伤口比刚才痛多了几倍,偏偏太子依旧一副研究古董的表情。
“什么欣赏!我只是想看看凶徒下手的方位与力度。”
“那您看出来了吗?”纪采的声音抖的厉害。
“大概吧。”太子醒悟过来,把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里,“你先睡一会儿,就不觉得疼了。”
“嗯。”她轻应了一声,吞下药丸,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
再睁开眼睛,闻到了一股甘甜的味道。太子还坐在床边,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是痛是怜是惜是疑问的复杂表情,深眸中有泪光闪动,见她醒来,隐没了那点泪光。
“不疼了?”纪采活动了下四肢,嘟囔着,貌似安慰太子,实则安慰自己。伤口被裹得专业细致,痛感很轻微。谁给包扎的?她琢磨了半天该问还是不该问,转头一想,反正这身体不是我的,何必计较。
“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简直神了!”她腾地坐起来,用力过猛,差点撞进太子的怀里,尴尬的笑了下。
“妙回散,涂到伤口上,不会留下疤痕。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孤寒世家的不传秘药,千两黄金也买不到的。”
“江湖?太子殿下跟江湖有什么关系?”
“江湖,也是朝廷的江湖!”太子含糊的应了一句,拿起放在床边的软底夜行鞋,“这个是行刺者的?”
“我也没那么逊,当然得让她留下点东西。”纪采得意的点点头,“对了,那个刺客是女的。”
“女人?”太子眉头紧蹙。
“……”纪采犹豫了下,虽说身形和声音确实像女人,但也有可能是太监,并不是没有看错的可能,“好像是个女人。”
十福进来,默立一旁。
“安排妥当了吗?”太子边问边把鞋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色微变。
“是,太子殿下。”
太子把鞋子递给十福,摆了摆手。
十福双手接过去,小心的揣进怀里,躬身退出门外。
“你背部的伤口从肩斜贯到腰,上深下浅,没有直刺进身体里,是来人以为一击而中,根本没想到你能逃脱,因此一时乱了方寸。前面这一刺,由左胸划过手臂,是仗着你步伐灵活,闪躲及时,否则应该刺入心脏,从伤口的形状上看,杀手似乎手下留情。至于其它伤口,倒像是主动撞上去的,看样子你根本就是东倒西歪,气力不济了。”
“啊,原来您一直在旁边偷看!”还想质问的是,你这家伙是不是趁着纪采人事不省把采苹的娇躯研究了个遍,只是,哪敢问,问了,就是挑逗暧昧。
“胡说!”太子失笑,“你讲讲事情经过。”
“没啥讲的了呀,殿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是用猜的,还要听你详细说说。”
…………
“来人是个职业杀手。”听完纪采的讲述,太子沉吟半响,“他本不该失手,但你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不但抵挡住攻击,还能应变对战。也正是心生好奇,他才不惜与你游走过招,以至于错失良机。我想,他一定在后悔,当时没一掌直接要了你的命。”
纪采庆幸日日不缀的晨练,如果不是功夫一直没放下,此刻已是午夜亡魂了。
“凶徒想要你的命,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太子语气突然暗沉,用力握紧了纪采的手。
“这……怪不到殿下头上。”纪采任由太子握着手,没有动。宫里想要自己命的那几位,来头不小,理由不一,若真是不依不饶,她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如果我在宫中,绝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不会让你留下任何伤疤……”太子喃喃的说着,目光转向明灭的烛火。
感觉到太子的手在微微发抖,纪采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背部的疤痕是残忍的过去,是她拒绝回忆的开始,尽管已经刻在了身体上。她深吸一口气,假装无意的抽回手,拢拢头发,正正衣襟,转向另一个话题,“大半夜的,夏烟怎么能进得了太子宫?”
“凑巧。”太子看了看空空的手,干脆的回答。
“凑巧?”纪采当然不信,夏烟那么有把握,肯定不是靠运气,“哦,明白了,”纪采瞪圆了眼睛,“她是殿下您的卧底!”
“卧底?什么卧底?”太子迷糊,苦笑,“我不过是命她敏秀殿若有事要随时禀告我,偏巧就真出了事。你看似还会点儿功夫,这也是神仙教的?”
纪采噗嗤的掩着口笑了,“神仙要教也是教仙术啊!我这是习字派的独门功夫!”
“哪有此派!”
“谁说没有!我就是创始人!”纪采点了点鼻尖,指着满墙的字帖,“殿下您看,我每天对着这些字摇头晃脑,踱来踱去,功到自然成!”
太子疑问的看看纪采,站在字帖前,不觉入了神,老半天才慢慢说道,“我会派人保护你,不会再有人敢闯进来。再有什么事直接让夏烟告诉十福即可!”
“这次打草惊蛇,谁会蠢到自投罗网。夏烟能通知殿下,也能通知别人。”纪采有点坐不住了,但尊贵的太子殿下还在,不能说躺下就躺下,不由的额头冒汗。后悔刚才冲动的坐起来,演过火了不是?
“你出汗了?很热吗?”太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唉……”纪采终于控制不住的倒了下去,这太子原来是位要命的腹黑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