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城根只觉脖子一松,紧接着一个沉重的身躯压在了自己身上,当下顾不得别的,忙挣扎着爬起身来。刚刚脖子被卡得很了,此时忍不住大声咳嗽,却见何西洲站在郑豪身后,手中拿着一块板砖——那本是李大侠用来压证书和自我说明书用的。
黄城根心知刚刚是何西洲救了自己,但想自己一向高冷,这个“谢”字实在说不出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微一踌躇,说道:“今天情况特殊,改天再跟你一较高下。”说罢转身就走,留给了何西洲一个渐行渐远的孤傲背影。
浩南等众手下爬起身来,见自己的老大都已经被打晕,当即没有了斗志,两个人连拉带抬把郑豪架起,一行人灰溜溜地走了,当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何西洲看了看受众的板砖,又看了看黄城根的背影,眼见对方走得远了,忍不住叫了声:“喂,你的衣服忘了拿!”
黄城根听他这么一喊,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在地上,怪不得风一吹有点凉嗖嗖的,只得一路小跑回来捡衣服。
再次离开的时候他从何西洲跟前经过,冷冷地说道:“下一次,我一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说完,扬长而去。
这时候,李大侠也已忙手忙脚地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看到何西洲还在那里傻站着,走上前夺过他手中的板砖,说道:“还拿着这东西干嘛?”随手丢到了一边,又道:“快点走吧,等一会儿郑豪那帮人回来,可就麻烦了!”拉着何西洲就走。
在某个小胡同的小饭馆里,李大侠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却见坐在对面的何西洲还是一副神情呆滞的模样,便伸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怎么还在发呆啊,快吃吧,都凉了。”
何西洲“哦”了一声,端起碗筷,扒了两口饭,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
李大侠实在忍不了了,索性也不吃了,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在想什么?有问题说出来,咱们想办法解决啊。”他最初以为何西洲是拍了郑豪一板砖后把自己给吓傻了,也就没太在意,但是后来又发现并非是为此,想来想去不明就里,于是发问。
何西洲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你看,我练了这么多年拳,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努力的,练得也还算可以……”李大侠插口道:“确实不错。”
何西洲续道:“……虽然不算高手,但是防身应该是够了的。但我就是不明白,刚才看到混混头在打那个城管,为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去拿板砖排他,而不是用功夫把他制服呢?像拍板砖这么低级的打法,没练过功夫的也会,那你说我这些年的功夫是不是都白练了?练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跟没练过一样!”
李大侠恍然,原来他在纠结的是这个事情,于是说道:“这个……当然不一样啊,练过和没练过肯定是有差别的。同样是用砖头拍人,你练过功夫,起码手上的劲儿就比那些没练过的大吧?拍出去的杀伤力肯定更强啊!像你刚才,一下就把郑豪那么健壮的人给拍倒了,换成一个没练过的,能行么?”说着夹了一口菜来吃。
何西洲将信将疑,看着李大侠,说道:“大哥,你是认真的吗?我想不明白的是,明明用拳头更方便,我为什么要去拿砖头呢?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李大侠怕他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能自拔,于是便信口开河起来:“当然不是!不是有种说法嘛,功夫练到一定境界后,便可以这个……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对吧,有这种说法没错吧?”
何西洲点头道:“没错,这个确实有,说的是剑魔独孤求败。”
李大侠一拍大腿:“对啊!你看你也知道,可不是我瞎说。你想,草木竹石均可为剑,那砖头可不可以当剑使呢?”
何西洲想了想,说道:“应该也可以吧。”
李大侠道:“不是应该,是肯定可以。你想啊,刚才我的禅杖、单刀也都在地上放着,你不去拿,唯独把砖头举起来了。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功夫已经达到已经境界了,用不着常规兵器了,随便找个东西都能用!”
何西洲“啊”了一声,道:“真的是因为这样吗?”
李大侠道:“当然啊!你想,你刚才拿砖头拍他的时候,用了任何招式吗?”
何西洲道:“没有,就是那么随手一拍。”
李大侠道:“这就是‘无招胜有招’啊!老弟,看来你的功夫已经达到一定境界了!”
何西洲觉得有道理,便动起筷子吃饭,全没想到李大侠的论述里本有重大逻辑漏洞,只是想前辈就是前辈,这么多年功夫可不白练,开口就一针见血。
吃着吃着,何西洲又问道:“对了,大哥,我听刚才郑豪的话,好像你给他们交过保护费,我们习武之人为什么要向这些街头恶霸屈服啊?”
李大侠一杯啤酒下肚,说道:“俗话说得好,强龙不斗地头蛇。这帮街头小混混,整天不务正业,就会给人找麻烦。要说动手,自然不怕他们,但是架不住他们总来给我们添乱啊,三天两头来砸一次场子,咱们还怎么做生意……这个……还怎么弘扬武术,你说是不是?按照江湖规矩,咱这也算在人家地面上行走,给点钱也应该。”
何西洲问道:“那交完保护费,会有什么好处吗?”
李大侠道:“好处当然会有一些,起码他们就不来砸场子、找麻烦了。那个郑豪在这一带有点关系,要是有人来找麻烦,他都能给摆平。一般城管要来扫街,他们都会提前通知我们具体时间,只要不是像上次那样突然袭击,通常都能避过。”
何西洲恍然,怪不得这几天表演的时候都没遇到城管,原来是李大侠事先得到了情报,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一拍头:“坏了!那我刚才把郑豪给拍倒了,以后再去那表演,岂不是会有麻烦?“
李大侠暗暗叹息,心想你个呆瓜现在才反应过来,脑袋可真够迟钝的。摆摆手,说道:“算了,大不了以后不往那边去了。北京这么大,再找个人多的地儿也不是难事。“说着哈哈一笑,“在一个地方表演了一年多,也该换换地方了。”
何西洲此时也已明白,自己给李大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歉然道:“真是对不住……”李大侠一笑,道:“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了。我原来的房子马上到期了,房东要给我涨房租,正好我也不想在那边住了,干脆搬远点。”
何西洲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李大侠想了想,说:“我准备去东边看看。京城东边现在刚刚开发,有不少人在往那边迁,很快就会繁华起来。等我找好地方安定下来,你再来跟我一起表演功夫,怎么样?”
何西洲点头道:“这样当然好了!”李大侠一笑,说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你现在也别闲着,去找找看有没有好的工作。毕竟你这么年轻,还有文化,在街上表演武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要是在空闲的时候无聊了,就来跟我一起弘扬功夫。”
何西洲点头称是,两人干了一杯。
饭罢,李大侠跟往常一样,要把今天的收成分他一部分,但这次何西洲坚决不肯收,两人推了半天,最后何西洲说道:“你之前分我的钱还没花完,你要换住处,比我需要钱。今天的这份儿你先替我收着,以后我缺钱吃饭的时候再给我吧。”李大侠这才作罢。
于是李大侠回住处收拾细软准备搬家,而何西洲则回去上网找工作投简历。
几天的街头演武,让何西洲忘却了烦恼,重拾了往昔的快乐。而这天晚上,当何西洲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的时候,他又意识到,现实的问题并没有因为自己内心的愉悦而解决,只不过是自己在开心的时候忽略了它们的存在而已。
你开心,或者不开心,问题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何西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搜索了上千个职位,投递了上百份简历,但绝大多数都是石沉大海,只有几个让他得到了面试或笔试的机会。但在试后,他没再得到任何的回音。
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二十出头的青年,孤身一人漂在北京,找不到工作,连日蜗居在郊区的民房中,何西洲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以说是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虽然自己有一身武功,但是在找工作的问题上,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刚刚升入大四的同学们开始忙保研的事情。因为把精力都放在了练拳上,何西洲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惨不忍睹,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渣。本来他也觉得保研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情,然而,当他得知学校每年都有一批名额专门留给有问题特长的同学的时候,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他本以为这是天无绝人之路,然而,当他去学院办公室提交保研申请的时候,却被当场驳了回来。
老师问道:“你有武术段位证吗?”
何西洲摇摇头:“没有。”
老师又问:“那你有国家二级运动员证吗?”
何西洲又摇摇头:“没有。”
老师皱眉道:“这俩证你一个没有,算练的哪门子武术啊?”
何西洲道:“我练的是太极、形意,以及螳螂门的武术。”
老师闻言,差点吐血,当即告诉何西洲,没有证书,他最多只能算是个业余武术爱好者,而这种民间身份学校不会承认,所以他并不具备文体保研的资格。
何西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同样成绩不佳的同学凭借音乐、舞蹈、足球、篮球等方面的特长保上了研,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在他所认识的同学当中,倒是有一个凭借武术特长保上研的,不过很少有人会把他和武术联系起来,因为大学期间没人见过他练拳,而他也确实没练过——他的武术生涯只限于高中阶段。因为所在省份有高考优惠政策,他便在集训了几个月后凭借关系拿到了段位证和运动员证,为升入大学增加了砝码。
或许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两个证会在三年后成为他保研的敲门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