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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云

无常定,

难为知已难为敌。

惊云,又是惊觉,

霍惊觉,又是步惊云。

谁将会成为他的敌人?

谁又会愿意成为他的知已?

当霍步天第一眼瞧见步惊云时,正在他与步惊云的娘亲玉浓成亲之日。

那时候,步惊云还只有五岁。

在这个孩子的双目之中,霍步天仿佛看见了寂寞。

那是一种令人无法了解的寂寞,不应在一个小孩眼内出现的寂寞。

可是,却偏偏出现在年仅五岁的步惊云眼内。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寂寞……

那天,是霍家庄的庄主霍步天续弦的大好日子,霍家门前早已张灯结彩,满堂宾客,饮酒谈笑,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欢乐。

只有一张脸儿没有欢乐!

那是一张小孩的脸。

这孩子正抱膝坐于霍家庄的一个寂寞角落里,大红的灯笼映照着他那孤单的身子,小小的影儿投到地上,像是洒满遍地伶仃……

他坐着的地方,距离每个人都异常遥远。他的心,亦同样遥远。

尘世间的种种欢乐,均与他无缘。

所以,当霍步天与宾客们兴高采烈地经过那个角落时,他还是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孩子,也一眼看透了他心中的寂寞。

这孩子仍然在静静的低着头,也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斗然瞥见一双穿着锦靴的大脚踏了过来,翘首一望,原来是一名身穿鲜红吉服。高额的陌生汉子。

这名汉子正是今夜婚宴的新郎━━霍步天。

孩子像是对眼前人没有什么兴趣,仅瞟了一眼,便再低下头自顾沉思。

霍步天其实不认识这孩子,只是见高朋满座,怎么会有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瑟缩在这个无人理会的角落中?他父母倒是狠心得很,遂撇下宾客过来看看这个孩子。

霍步天温言道∶

“小娃儿,你怎么独个儿坐在这里?”

没有回答。

霍步天随即会意,问∶

“你不爱说话?”

仍是没有回答。

“你不能说话?”霍步天再问。

那孩子猝地举头盯着他,神情异常倔强。

他有一双很冷很冷的眼睛。

霍步天拿他没法,惟有继续问∶

“既然你懂得说话,何不先告诉我,你爹娘在哪儿?”

孩子眼角闪过一股伤感,跟着望向西面一间烛影摇曳的房间。

那是霍步天与新婚夫人玉浓的房子,她此刻正头披红巾,置身其中等候着。

霍步天陡地一愣,上下打量这孩子,问∶

“你……你就是━━惊云?”

那孩子看来也明白眼前的方面汉子是谁了,然而脸上依然毫无兴奋之意。

霍步天则异常错愕,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步惊云,在此之前,玉浓虽曾向其提及她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却从不让他和自己儿子会面,她说,她的儿子只会带来不幸……

今天,他终于能面对面地看清楚步惊云了。

但见此子粗眉深目,轮廓毫无半点孩童稚气,个子更比同龄孩子高大,虽然乏人理睬照顾,却不忧悒,反之更流露一股异于常人的不群气度。

正因这股气度,使他看来像是天上浮游不定的云,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心,或许也如云般飘渺,难于捉摸。

云无常定。

纵然他此时身披一袭破旧粗衣,亦难掩眉宇间的独特,他是一个异常独特的孩子。

忽地,霍步天似有所觉,连声呼喝道∶

“福嫂!”

福嫂迅速应声赶至,她是负责照顾霍家孩子的老婢,白发苍苍,模样却颇为慈祥。

霍步天微带责备之意,道∶

“福嫂,你怎么不给新少爷换上新衣?”

福嫂素知老爷品性随和,此际却反常含怒,知道他甚为重视此子,吓得讷讷而言∶

“是……是新来的夫人吩咐我不用理会少爷。”

“有此等事?”霍步天心中一阵诧异,甚不明白玉浓为何如此对待亲生骨肉。福嫂接着道∶

“但我瞧着这孩子一身褴褛也煞是可怜,于是便想私为他换上新衣,谁知他拼命紧抱身子,怎样也不肯让我为他宽衣!”

“哦?”霍步天听罢转脸望向步惊云,发觉他的脸上又泛起倔强之色。

霍步天问∶

“你不爱穿那些锦衣绣服?”

步惊云并没理会他。

霍步天这回指着步惊云身上的破衣,道∶

“你只爱穿这些粗衣麻布?”

步惊云见他指着自己的衣裳,霎时紧抓自己衣襟,露出一副戒备之态,霍步天呆住,他料不到这孩子惊觉之心居然如此强烈,他并不想和人接触。霍步天定神注视步惊云那双眼睛,他想看进他的心里,他想知道,这个孩子的心中除了寂寞,还有些什么东西?

可是,他只看见冷,无边的冷。

至此,霍步天才明白步惊云并不愿接受他的好意,亦不愿接受这个家。

那群宾客又再催促着霍步天过去,他自知此时甚难和步惊云说下去,不禁叹息道∶

“既然你不爱穿新衣,你这就穿回自己的衣服好了。”

他实在无计可施,也不准备强逼步惊云就范。

步惊云一听之下,虽无感激之意,但双目炯炯放光。

霍步天却没看见,只朝着福嫂摆手道∶

“福嫂,你先服待少爷吃点东西,明儿再去为他置几套同样的衣服吧!”

福嫂唯唯称是,霍步天转达脸望了望步惊云,浅浅一笑,道∶

“夜了!毕竟是个孩子,怎能可以捱饿呢?玉浓也太过份了些!”

他说罢又再次步向那群宾客,忙着招呼去了。

这一晚,当霍步天走进新房,掀起玉浓覆头的红巾,还未交怀合卺,劈头一句话便先问她道∶

“不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玉浓先是双蛾一皱,随即会意一笑;她虽非绝色,惟亦长得俏丽可人,如此巧笑凝眸,更添妩媚,霍步天看在眼里,不忿之气也消了一半,只听她机伶地道∶

“你已经见过他了?”

霍步天颔首,玉浓斜眼望他,问∶

“你在乎他?”

霍步天正色道∶

“我霍某虽是一介莽夫,凡事却但求无愧于心!岂能让你儿子这般轻贱?我一定会视惊云如已出!”

玉浓笑了笑,笑容中蕴含不信之意,她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存私心之人。

“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适才的问题。”霍步天锲而不舍,

玉浓拿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答道∶

“我如此待他,皆因我后悔生下一个这样的儿子!”

霍步天一愕,他从没想过一个身为人母者竟会口出此言,未及相问,已见玉浓望着杯中之酒,似在回忆着她那如烟往事,且还幽幽道来……

“这孩子的父亲步渊亭,正如我婚前向你提及,是个一流的铸剑师,无日不想搜罗世上的精奇寒铁,以作铸剑之用。

在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渊亭突然说要远赴极北之地,寻找一块天下至宝的寒铁。斯时我正身怀六甲,极需其细心照顾,故此苦苦哀求他留下别去。可惜,他还是狠心地不辞而别,去了。

我不明白为何他可以为铸剑而抛妻弃儿,我仅是一名弱质女流,大腹便便,更要独力肩负一家重担,他可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一个女子如何能够支撑得住?“说到这里,玉浓的嗓门已有点儿哽咽。

自古男儿皆薄幸,霍步天即使绝不同意,此刻亦难免为步渊亭所为感到汗颜,想不到世间竟有引为剑绝情的汉子。

玉浓的眼神浮现一片恼意,继续说下去∶

“正因如此,我在怀孕时一直在想假如不是有了这个孩子,也许生活并不致如斯艰苦,也许还可以以追随步渊亭过去寻铁!一切的不幸,都是这孩子带给我的……”

“好不容易才捱至孩子临盆,满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岂料这孩子出世时不哭不嚷,我心中万分惊疑,他会否生来便是哑的?”

这点就连霍步天亦难禁疑窦丛生,好奇道∶

“他当真是哑了?”

当然不是,不过他也不像寻常孩子般在一。两岁便呀呀学语,而在三岁时才懂得说话,也不知从何处学来,他说的第一个字竟然并不是‘娘’,而是望着天上的云嚷了一声━━云!

我本打算待渊亭回来后才给他取名,但其父迟迟未归。既然他说的第一个字是云,我索性给他取名惊云“霍步天听其所言,忽地念起步惊云那股飘渺不群的气度,不由得赞道∶

“好名字”玉浓道∶

“名字再好也没有!这孩子愈是长大,愈是孤僻,绝少和人谈话,也不活泼,时常独自坐于暗角,邻人们都知道我有一个怪儿子。

直至惊云四岁那年,他的父亲终于回来了,是给人抬回来的!他始终寻不着那块寒铁,还在途中染病,归家不久后便病逝……“

霍步天恻然,这个女子好苦的命!他的儿子又何尝不苦?

“渊亭下葬那天,我哭成泪人!我不知应该为亡夫之死感到悲伤,还是为自己而悲伤?

我只知自已受了多年的苦,全是为了这个给邻人讥为怪人的儿子所赐。再看正站于我身畔的他,他的老爹死了,他竟然可以如此镇定?居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一时怒火中烧,就当着所有邻人面前,破口大骂他是畜生,常理而言,小孩被娘亲责备必然会嚎啕大哭,然而他仍是不哭,我心狠之下,挥掌重重打了他几记耳光,他只是盯着我,不仅不哭,且还一声不作!

我于是疯狂的打骂他,他没有闪避,也没有还手,我一边打,一边却在心里呐喊了千百遍道∶

‘惊云,你爹死了,你娘和你以后很孤苦啊!快点哭吧!让人们知道我并没有生下一个怪儿子!可是,他始终还是依然故我,宁死不哭!

后来邻人们见我愈打愈凶,纷纷上前拦阻,此事才告平息。

但自此以后,我对此孩子极为失望,以前我已觉他总给我带来不幸,及后又因其孤僻被人们讥笑,至其父亲下葬时他又不哭,我相信若我临终时,他亦不会为我流下半滴眼泪!

失望之余,我不再理会他,只供他两餐一宿,由得他自生自灭。

玉浓语毕后神色黯伤,眼眶更隐隐闪着泪光。

霍步天默默听罢她的心事,仔细琢磨,小心翼翼的道∶

“也许,当初惊云不为亡父而哭,只因为他从未见过其父,在他的心中,父亲可能比邻人更为陌生,试想,一个小孩又怎会对陌生人存有感情?”

玉浓不语,半晌才道∶

“纵是如此,我苛待他已有多年,我俩传家宝间也早无半点感情!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跟前,他亦绝对不会因我痛哭!”

她始终深信没有错怪自己的儿子,霍步天但觉再说下去也是徒然,反会使气氛变为僵局,于是一手举起玉浓适才所斟之酒,笑着道∶

“无论如何,我霍步天在生一日,你和惊云便不用为生计而发悉!今夜是我俩的好日子,别尽说烦忧之事!来!玉浓,让我俩先干了这一杯!”

玉浓瞧见他一脸款款深情,心中不无感动,当下化涕为笑,也举酒与他碰杯。这个女孩子人,毕竟还有点福气。

可是,她的儿子呢?她的儿子可有这点福气?

就在二人成亲的翌晨,步惊云一大清早已被福嫂领往霍家大堂。

只见厅堂之上,左右放置两列酸枝台凳,气派清雅,大有豪门风范,霍家的排场倒也不少。

其实在此数年间,霍家庄渐渐在江湖中打响名堂,庄主霍步天的一手霍家剑法,实在功不可抹!

厅堂中央,正坐着魁梧伟岸的霍步天,和他那新过门的妻子玉浓。

二人身畔分别站着两个小孩,一长一幼,长的年若十一,幼的约莫十岁。

霍步天一见步惊云,登时眉开眼笑,招手道∶

“好孩子,你过来。”

步惊云缓缓走近,霍步天此时才发觉他步履很慢,仿佛每一步均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蹭出,以防会掉进陷阱似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步惊云至自己眼前,霍步天道∶

“惊云,我惠要见你,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他直视着步惊云,步惊云却没有回望他。

“从今天开始,你已名正言顺地成为霍家一员,希望你能够和大家和睦相处!”

步惊云小脸上未有泛起半丝喜悦之色,霍步天只觉是意料中事。

他接着道∶

“不过,入乡须得随俗,你既已成为霍家之人,若再继续唤作步惊云的话,恐怕有点儿那个,更不知世俗人将如何看你……”

问题当然来了!霍家庄怎能养育一个姓步的孩子?世俗人不免诟病。

霍步天语音稍顿,续道∶

“故此,你须得另取一个名字。惊云,你明白吗?”

步惊云本没留意他在说些什么,此际乍听要另取别名,霎时面色微变。但霍步天已将身旁两个男孩拉过来,道∶

“这个是我的长子梧觉,这个是二儿桐觉,他们的名皆是以觉为本,梧桐为别。”

步惊去消然瞧着霍步天的两个儿子,二人脸上透发一股骄横之气,紧盯着步惊云,目光极不友善。

霍步天道∶

“你原名中字为惊,不若以后便叫作‘霍惊觉’,意下如何?”

霍惊觉?

步惊云完全没有反应。

玉浓一直在旁静观,她本来早已答允霍步天不会难为自己儿子!但目睹步惊云对霍步天不瞅不睬,心中难免有气,忍不住插口道∶

“惊云,怎么不回答你爹?你不喜欢么?”

就着猛然揪着儿子的衣襟。

步惊云冷冷的望着她,没有抵抗。

玉浓愈看他这张脸也,心中火气愈是上升,恨恨道∶

“我就是最讨厌你这副德性,你总是冷冷的望着我,好像我并非你的娘一样!我命你!

快些回答你爹!“

步惊云看来遇强愈强,更不开口。

玉浓忍无可忍,破口骂道∶

“好!你不答,我总有法子要你张开尊口!”

说不及那时快,举掌便朝步惊云脸儿狠狠掴下!

这一着出乎霍步天意料之外,想不到玉浓竟对儿子如斯怨恨,真的说打便打,毫不留情,就连福嫂及霍步天的两个儿子亦感愕然。

“□啪”一声,步惊云的小脸结结实实地受了一记耳光。

玉浓正要回掌再掴,倏地,霍步天那熊掌似的巨手抓着她的纤纤玉手,劝道∶“浓,别对孩子那样凶!”

玉浓打得性起,勃然反问∶

“你还维护着他干吗?他适才上前时还没张口叫你一声爹呢!”

霍步天给她说着痛处,立时脸色一红,苦笑道∶

“浓,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罢了,怎可在一时之间完全接受事实?我们为人父母者,好应体谅他才是。”

玉浓见他这样袒护自己儿子,也是无话可说,逼得硬生生缩回手掌。不再多话。

霍步天望着步惊云颊上那五道如血般的指痕,怜惜地道∶

“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此处一一切,可是人的一生,总有无数失望,悲哀和变更,无论你多不愿意,还是得接受它,面对它。因为……”

他一过说一边扳过步惊云小小的身子,一字字道∶

“这变是命!”

他一番苦口婆心之言,其实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明白自己处境,得以从容过活;然而,他亦早已知道,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明白!

因为,步惊云已经别过了脸。

这样又过了数天,霍家庄的一切如常,仍旧人来人往。

婢仆们全都没有发觉庄内多添了一个孩子━━霍惊觉。

相反,众人却得悉新的庄主夫人名为玉浓,因为她经常差使他们干这干那,霍家庄上上下下都给其差使过了。这个略具资色的女子,一朝飞上枝头,立以凤凰自居,急不可待地炫耀夫人威风,众人只有惟命是从,给她指得东奔西跑!

只有福嫂最是愤愤不平,这个老婢本是负责霍家少爷们的起居饮食,她清楚知道玉浓并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

新少爷已经在房中躲了三天,三天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新夫人亦从没前来找过儿子,她的心,不知去了哪儿?

最令福嫂感到讶异的是,新少爷年纪轻轻,意可不言不嚷,不笑不闹地坐在房中闷了三天!三天,真不知他是如何度过?

故此,福嫂除了给他送上饭菜外,有时候,也会走进房内逗他说话,以免这孩子给闷坏了。

然而,步惊云却像是哑子一般,毫不答话,对她在房中的走动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的坐着,俨如木人。

真是静得可怕!

幸好在第四天时,他忽而自行走出花园,不过也没往四处闲逛,只是坐地园中的一块大石上,仰首眺着天际的白云发呆。

福嫂见他终于踏出花园,私下暗自高兴,连忙到厨房为他准备午饭。

于是,麻烦便找****来。

步惊云坐了一会,倏地,一头小狗一边“汪汪汪”的吠着,一边发足朝他这方向奔来。

但见小狗神色怆惶,遍体鳞伤,显然是刚刚给人毒打一场,此际慌不择路,急急窜至步惊云身下的大石后面匿藏!

就在此时,两名小孩手持木棒木棒追赶而至,正是霍步天的儿子━━梧觉和桐觉!

他俩似是冲着那头小狗而来,但追至此处突然失去它的踪影,梧觉不禁怒叫∶“呸!那头上杂毛当真斗胆!本少爷只是想吊它来瞧瞧怎生模样,反给它咬了一口,不好好揍它一顿实难消心头之恨!”

桐觉附和道∶

“这太便宜它了!依我看,最好将它拆骨煎皮,然后煮了来饱餐一顿!”

梧觉嘿嘿一笑,道∶

“好!那我们快搜吧!”

二人遂于园中四周继续搜寻,自然发现步惊云正坐在大石上。

梧觉走到步惊云跟前,道∶

“喂!油瓶,你见否有头小狗跑过?”

出口已是异常轻蔑。

其实小杂毛早躲到大石之后,步惊云却连半根眉毛也没跳动一下,是怕因此而泄露小杂毛的行踪?还是他根本便对任何事漠不关心?

他平素绝少说话,现下悟觉又出言不逊,他更是惜字如金。

桐觉此时亦上前帮口道∶

“我大哥在问你,你怎么不答?别老在装神气了。”

梧觉道∶

“二弟,他并非在装什么神气,而是根本就是小杂毛的同类━━小杂种!”

桐觉道∶

“哈哈!无怪乎爹爹和他说话时,他有口难言啦!原来是狗口说不出人话来!”

他俩兄弟一唱一和,冷言冷语,步惊云听了一会,便从石上跃下,迳向自己的房间走。

梧觉和桐觉岂会让他走得那样容易?二人身形一展,前后将其围拢,梧觉闪电般捉着步惊云的左臂,暴喝道∶

“小杂种,我看你一定知道小杂毛滚到哪儿?快告诉我们,否则……”

就在三人纠缠之间,那头小杂毛可能见梧觉和桐觉正在分神,于是乘隙从石后奔出,向着来处跑去。

桐觉目光锐利,一见是小杂毛,急忙呼道∶

“大哥,小杂毛就在那边!”

梧觉乍听其弟所言,立时放开步惊云。二人正欲发足穷追,忽地同给步惊云从后紧抓背门,两兄弟一个踉跄,向前摔倒,身后的步惊云亦随之仆跌!

梧觉瞧着小杂毛愈跑愈远,大怒道∶

“狗娘养的,刚才定是你护着那头畜生,你作死么?”

呼喝间已举起手中木棒向步惊云挥去。

步惊云虽然仅得五岁,惟亦不慌不忙,翻身避过,梧觉这一棒竟然误击在桐觉小腿之上。

桐觉痛得呱呱大叫,步惊云正欲站起来,却给梧觉拦腰紧抱不放。

纵然步惊云长得较同龄孩子高大,动作亦甚敏捷,可是毕竟没有武功底子,而且一个五岁孩子的气力终究不及十一岁的孩子,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

梧觉道∶

“嘿!想逃?桐觉,快用拳头揍他!“

桐觉呆立当场,不知如何下手,颤声问:

“大哥,若然此臭小子有些损伤的话,恐怕其娘亲发现后怪将下来……“

梧觉道:

“怕什么?他娘亲那回也想揍他一顿,也许她知道后还会拍掌叫好呢!你快给我使劲的揍!“

梧觉既如此说,桐觉的胆子也壮了起来,随即挥拳向步惊云的身上和脸上狂揍,霎时间,“□□□”的声音不绝于耳,可知力道甚猛。

拳拳到肉!步惊去紧咬着牙根忍受着!他绝对没有呼痛,没有求饶,只是狠狠地睁着眼睛,眼神中流露着一股冷意。

这股森森冷意,瞧得那正在动手的桐觉亦不禁好生心寒,不敢再打下去!

梧觉刚想问他为何停手,突闻一阵脚步声从花园另一面传来,原来是霍步天恰巧经过。

二人眼见来者乃是父亲,顷刻鸡飞狗走,往园子另一方急遁而去。

仅余下步惊云独自一人挺立园中,他,并没有因痛楚而倒下!

霍步天远远已瞥见自己两个儿子儿子鬼鬼祟祟的离去,走近一看,见步尺云满脸瘀痕,不免一愕,道:

“啊!惊觉,你怎么了?“

他连忙察看这个孩子的伤势,不由得皱眉道:“出手如此狠辣,是他俩兄弟干的吗?“

步惊云默然不语。

霍步天道:

“既已干得一次,第二次必定随之而来。我现下就去好好教训他们,好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说着掉头欲去。

突然,一只小手捉着他的衣角,正是步惊云的手!

霍步天微微一怔,道:

“难道你不想我教训他们?“

步惊云虽没加回答,小手却仍是捉着他的衣角。

“为什么?”霍步天问。

其实他再问也是无用,他早了解这孩子的脾性,根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步惊云果然如他所料,已转身步回自己房去。

霍步天望着这孩子孤独的背景,目光渐专柔和,喟然而叹道:

“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虽然步惊云没有说出被谁所打,但霍步天既然得悉此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当晚,他命这三兄弟一起往其寝居中见他。

三人来到父亲的寝居时,玉浓正待候于其侧,霍步天一见三人,便对玉浓道:“浓,你且先行暂避,我有点事情和他们三人谈谈。“

“步天……”玉浓感到满不是味儿,实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自己不可以知道的。不过也不坚持,她还是很听话地出去了。临行前瞟了步惊云一眼,心想这孩子仍然如昔,没有什么表情。

其实,霍步天此次是想教训自己两个儿子,由于此事牵涉玉浓骨肉,如她在场的话,恐有诸多不便,所以才要她先避一会。

霍步天待得玉浓出去后,即时关上房门,喝道:

“梧觉!桐觉!跪下!“

梧觉和桐觉本已作贼心虚,此刻骤听父亲如此疾言历色,脚下发软,双双跪下。

桐觉在梧觉耳边悄悄道:

“糟了!大哥,爹爹是否知道一切?怎办好啊?“

梧觉毕竟年纪稍长,胆量也较壮,不忿道:

“定是那狗娘养的向爹告密,嘿!恬不知耻!有胆便再打一场!“

说罢狠毒的瞪着步惊云,步惊云却是神色自若,也懒得理会他们。

二人虽是耳语,但霍步天早已在全神窥听,一听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

“放肆!什么狗娘养的?你们岂可如此辱骂自己弟弟?就连你娘亲也一起骂了!“

梧觉仍然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心直口快的道:

“不是吗?他是油瓶!“

霍步天痛心儿如此冥顽不灵,怒不可遏,喝道:

“畜生!“

暴喝声中,粗壮的手掌已拍在梧觉的脸颊上,重重掴了他一记耳光。梧觉只给其掴至头昏脑胀,,骄横骤失,放声大哭!

桐觉何曾见过父亲如此声色俱厉,亦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霍步天道:

“我此番就是要告诉你们,惊觉他早已没了父亲,可怜得很,你俩好应该视他犹如亲弟,三兄弟一团和睦,不应如此欺负他!“

梧觉一哭难收,霍步天微带歉意,自觉出手确是重了一些,但有番话,却又不能不继续说,遂正色道:

“倘若你俩再行欺侮惊觉的话,为父就绝对不会客气,一定会重重处罚你们。明白没有?“

桐觉早已怕得俯道连声称是,梧觉则心有不甘,仍然哭个不停。

就在此时,一直久未作声的步惊云蓦地张口,一字一字地道:

“我,不需要别人同情!“

他的声音较一般孩子低沉,语调更毫无半分稚气。

简简单单一句话,令霍步天三父子震愕当场!

霍步天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孩子怎样也不肯吐露半点真情,并非故意袒护桐觉二人,而是他根本就倔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这句话,不单蕴含无限孤高。倔强,且还流露着说话者对世情的偏激,绝不该出自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口中。

这句话,也是霍步天一生之中,首次听见步惊云说的——第一句话。

此事以后,梧觉和桐觉对步惊云更是怀恨于心,若非霍步天曾严令他俩再犯这个幼弟,他们定会将他痛殴至死去活来。

话虽如此,二人还是尽量找机会难为他,有些时候,当步惊云经过他们的身旁时,二人总会出其不意地伸脚将绊倒,让他跌个头崩额裂,甚至于有次更乘四下无人,把步惊云推下园内池塘之中,弄得他衣履尽湿,狼狈已极。

霍步天每次瞧见步惊云如此情形,总会找两个儿子查问,只是他们一一措词否认,无证无凭,他也责备无从。

而步惊云自己纵然吃亏,却从来只字不提,也没有向霍步天和玉浓诉苦。

他看来也不习惯活在霍家,他总是时常坐在霍家大门之外,遥望天际白云,呆呆出神。

在那白云深处,像是有一个他一直在等候着的人……

一个无论遇上任何变故,仍会了解他的知已。

可是,又有谁会愿意成为他的知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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