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绰的一席话,让原本愤怒至极的太夫人安静了下来,更确切的说,是无话可说。
连太夫人都无话可说了,更别提其他人了。
许久,太老爷明泰一声长叹,老泪纵横:“我早就该想到了,这种靠政治缔结的婚姻不牢靠啊,不牢靠。外人只道‘恨不生在王侯将相家’,我倒真希望明玉她不是我的女儿,她生在平凡百姓家。当年,你父亲为了你,甘愿忤逆特克斯帝国的皇族,让你强娶了明玉,我当时也是无可奈何。她本该是皇妃,没想到,她却嫁给了你。我本以为,远离了皇族,会让她幸福,快乐,可是,今日,呼延绰,我发现我是大错特错!你父亲呼延孝正,我再熟悉不过了,老对手,呵呵,他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他怎样构陷皇族,怎样为你赢得明玉,我再清楚不过了!到如今,你们居然这样对她!明秀远嫁,明山,明川一个身居庙堂,一个征战沙场,留在我们身边的,唯有明玉,假若不是有她,我们老夫妻两个,早就归隐山林了,就怕她受什么委屈,我们若是在她身边,你父母还能有所忌惮!只可惜,出嫁的女儿终生不得还家,我们这辈子也不能再见她一面了。呼延绰,我不求你别的,只求你千万别薄待明玉,求你,好生待她。”说着,就给呼延绰下跪了。老一代文臣,自有其风骨,曾经面临其他蛮荒之国的诘难,不曾改其初心,不曾失其风骨,不曾失其气节,如今,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儿,向着自己的女婿长跪不起!
“爹!”呼延绰连忙去扶太老爷,太老爷坚定的很,任呼延绰怎样努力,都不能扶起他。两个特克斯帝国极富盛名的人,一个是老一代文臣,一个是中坚武将,两个人,就这样跪着,相持着。
太夫人见太老爷跪下了,也跪在其身后,眼中,尽是苦涩的泪水,自得知女儿明玉的处境后,她眼中的泪,就未曾停过。
明山,明川,见父母双亲如此,也是对着呼延绰长跪不起。
呼延绰心如刀绞。
明玉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的结发妻子,他怎能弃之不顾?可是,父母双亲无情无义,他这个独子,面对父母对明玉禁足的决定,他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男人,不就是应该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么?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保护好明玉的。”这句承诺出口,击碎了他心中所有的纠结与顾虑。可是,许诺容易,守信难呐。怎样做,才能护住明玉和两个孩子,呼延绰现在也是毫无头绪。
拭去岳父岳母脸上的泪水,扶起在寒风中哭泣的两位老人,搀起明山、明川,呼延绰的膝盖早已因为在寒冷的地面上长跪不起而酸痛无比,可他是个将军,是个女婿,是个儿子,更是个父亲,这些个责任,他要全部背负,苦,不能说,累不能说,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咚、咚、咚”,三声,那是他这个将军对岳父岳母,对一对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深爱自己的女儿的老夫妻的承诺。
“爹,娘,两位大哥,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明玉的。”
强忍着眼眶的酸涩,不让泪流出,他说出这句话。
太老爷其实很清楚明玉的处境,或许禁足对她和孩子来说,是最好的保护,因为一旦她脱离呼延家,也无法再返回明家,这样的话,保不齐,两个孩子的身世会被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太老爷也清楚呼延绰的处境,可是,作为一个父亲,这些话,他必须说。
“呼延绰,我相信你。”
老太爷的这话,听不出是悲是喜。
随后,老太爷带着夫人和两个儿子走了,留下在院中仍跪在地上的将军。
雪,又下了,从老太爷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开始。
雪中,将军仍跪在风雪中。
“将军,我们走吧。”目送着太老爷,太夫人渐渐、慢慢远去的背影,一直跪在将军身后不远的张扬已是走到将军身边,想去扶起他,却又不敢。
将军不发话,张扬就立在那里,直到太老爷和太夫人的背影彻彻底底消失,又过了好一会儿,“张扬,我们走吧。”
“是,将军!”扶起他,张扬心里无比的疼痛。
“将军,我们去哪儿?”
“回将军府。”此时,听得将军虚弱的声音,张扬才发现,将军虚弱的吓人。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目光呆滞,浑然不见平日里奕奕的神采。
“他太累了。”张扬这样想道。
“我们走吧。”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有些踉跄的,走在风雪载途的还家路上.
廊道深深,廊道曲折,重重掩藏下,是女子的卧房。
帘幕无重数,层层叠叠的帘幕后,是倾城倾国的绝色。
两个孩子睡了,睡得安稳,平和,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几何。
忽然,重重帘幕后伸出一只纤纤玉足,肌骨莹润的恰到好处,多一份则肥,少一分则柴。玉足划开重重帘幕,很快地,第二只玉足也显现出来,两只玉足迅速地没入床下精致的鞋履中,呼之欲出的,是帘幕后倾国倾城的美人。
迅速地从帘幕中出来,把幔帐的边角整理好,不留一丝缝隙,怕把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冻着。披上奇珍异兽的皮毛做成的华丽披风,她慢慢地走到中厅,雕花窗旁,似乎,他曾经在那里停留过?
伸出毫无血色的纤纤玉手,她打开那扇窗,“呼——”冷风夹杂着雪花,一股脑的涌入残存着温暖,却混杂着血腥与陈腐的味道的房间,带走房间内仅存的温度。刚刚生产完,虚弱不堪的她,站在冷风中。指尖仅存的温度早已被寒风带走,即使现在指尖冷冰冰的,落在指尖的雪,也会融化,化成一滴小小的水滴,圆圆的,透明的,像极了一滴泪。
“呼——”,又是一阵风,裹挟着雪,吹向毫无防备的她,也不知是风冷,雪凉,还是心碎,她,哭了。泪水是极浅淡的青绿色,不细细看来,根本不会发现这种颜色的异常。
她无声地落泪,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即使她发出声音,能给予她回应的,恐怕只有那两个孩子了,可是,两个刚出生两天的孩子,能做什么?
现如今,两个孩子在帐中安睡,全然不知外物如何。孩子们的身旁,是一个精美的托盘,托盘中,有着黄澄澄的十根金条。
那是二爷临行前,差这院内的下人送来的。
现如今,送过金条的下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只是,帐中人与局外人,都不知。
而局中人,将军,此刻,正踉跄地走在路上,身旁,是张扬。
不知行了多久,不知,经受了多长时间的冷风吹拂,他和他,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室内,他的府邸,一切如旧。
“来人,给我上十坛‘忘忧’!”将军未曾放饮,却如同醉倒,此刻的心碎,怕是无人能知会。
“忘忧”,是一种酒,那是极寒的冰川雪水与炽热的红莲所酿的一种兼具炽热与冰寒的酒,酒水下肚,刻骨极寒,刻骨烧灼,刻骨惆怅,万般思绪,融汇贯穿,待到酒醒,或许,那满心的烦闷,会随着忘忧,烟消云散。这是世上最负盛名的酒水之一,是许多人的钟爱,许是喜欢它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许是喜欢它的名字,亦或是喜欢它的口感,总之,忘忧忘忧,酒如其名,它是许多盘踞在特克斯帝国上层的人士在烦闷时的首选。
下人们听到将军的命令,赶忙上了十坛忘忧。忘忧,被盛在半透明的坛子中,坛子通体是淡淡的绿色,忘忧,那些有着既凛冽,又炽热的酒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坛子中,不起半点波澜。
下人们放下这些酒水后,就轻手利脚地走了,掩上房门,屋内,就只剩下将军与副官。
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