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霉恶臭的泔水桶里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杺枂的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虽然那个凶巴巴的黑衣人见她挺有自知之明,不再尝试逃跑,便没有再每隔几个时辰补她的穴,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仍旧把她塞在那个脏兮兮的泔水桶里穿街过市,只是将之前的牛,换成了速度更快一些的马。
白天,赶着车,坐着泔水桶赶路;到了夜晚,如没有碰到村镇,就干脆在野外生火打盹;如赶上村镇,便在路边小店歇宿一晚,当然,只开一间房,黑衣人把泔水桶搬进卧室,杺枂自己找地板平整的地方睡去。
这中间杺枂趁着出来吃饭,上厕所,晚上睡觉的机会不知道逃跑了多少回。然而换来的就是以后连吃饭都只能在泔水桶里吃。
由于长时间的被塞进桶里,没有方向感,杺枂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们的目的地又到底在哪里。只是觉得这度日如年的旅程哪怕再进行几天,自己都快要熬不下去了。
原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她,此时神情恍惚的抱腿蜷缩在桶里,脑袋随着牛车的颠簸没有支撑力的轻轻摇摆。
恶臭的环境下,曾经的食欲早已被阵阵的胃部抽搐反酸所代替。
在扬州时还因为连吃了几天的炒饭变得圆嘟嘟的小脸,此时却渐渐显出了尖尖的小下巴。桶盖缝隙透出的淡淡阳光丝丝打在脸上,只能看出愈发显大的双眼。
眼泪早已不知道流了多少遍,从小到大,颜哥哥都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仿佛杺枂的一生只需要把自己填饱,别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一点点的操心。
所以,从小,杺枂便凡事随性,习武都只挑自己感兴趣的学,觉得累了便放弃了。三脚猫的功夫,对付普通市井无赖还凑合,碰倒稍微厉害一点的角色,她就只剩下逃命了。
无颜不是没训过她,但她每每只是笑眯眯的眨巴着大眼睛,找来一大堆的理由,再搬出以后都跟着颜哥哥不会有危险,便蒙混过关了。
可她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世事难料,就算无颜不赶她走,就算她不想离开他身边,可老天还是会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们分开,让她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一样,除了任人宰割,竟没有其他任何能做。
这些天,杺枂千方百计地套话,想探听出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要去哪里,或者至少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那个黑衣人自打出了扬州城仿佛突然就变成了哑巴,除了路上借宿之类必要跟人交谈的情况外,几乎就再不张口了。
杺枂想起前天坐在桶里发呆时,隐约听到远处有人路过时操着方言交谈:“李老三说下个月会送彩礼去洛阳,也不知道这场早冬雪会不会把河给冻住,若是这么冷下去,只怕到时候渡船都停了,河面却又走不了呢。”
大概现在离洛阳不大远了吧?可是,现在离扬州却已经很远很远了,颜哥哥这次,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杺枂低下头。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冬天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起来。
最明显的就是自打那天听到人说下雪开始,杺枂就一天比一天感觉到了寒冷,好在有这个木桶帮忙挡风,她自己也多少有些内力抵御,才不至于冻坏了。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时,桶盖缝隙间突然飘进一片雪花,轻柔晶莹,杺枂本能的伸手去接。只见那片小小的雪花轻轻痒痒的在杺枂手中闪了一瞬,然后就化成了一滴冰凉透心的水珠,称在杺枂多天没洗泥呼呼的手上,几乎消失了痕迹。
恍神间,突然眼前一亮,冷风呼啸着钻进杺枂领间。
杺枂急忙抬手挡住被猛然的亮光刺痛的双眼。
一只大手不管不顾的过来,一把拎起杺枂,将她扛在肩上转身飞奔。
杺枂早已习惯了黑衣人粗鲁的行为,只将自己当成一只没有尊严没有痛感的大布偶,随他扔来丢去罢了。
只是此刻瞧天色应该才到午后,不像应该投宿的时辰,却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杺枂不言不语,只是暗暗祈祷,希望是黑衣人嫌一路带着她累了,厌倦了,想要找个荒郊野外将自己丢掉了。
头顶的地面是厚厚的白茫茫的雪原,远处三三两两的有几颗歪脖子枯树,上面也挂了不少的雪。
脚下的天灰蒙蒙的,看不到日头,但瞧着周遭光亮,应该不算很晚。
黑衣人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一路向上,虽然他也算是轻功了得,但毕竟身上背了一个人,做不到踏雪无痕。杺枂在背后看着一路的脚印蜿蜒,时不时还要躲开黑衣人脚下飞起的雪沙迷眼。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杺枂被晃得头晕眼花,太阳穴处的血管直跳。
却见黑衣人完全没有停步的意思,相反山路已经到了尽头,他开始顺着大块的石头,飞身纵跃,继续爬升。
这样的连续跳跃几次,杺枂抬头向下望去,才发现,这不过是另外一条常人不易察觉的山路罢了。
大块的石头有规律的排列组合,每一级都有一人多高,若是普通人见了,不过认为是自然形成,鬼斧神工。但在练家子眼里,这不过就是高了些的台阶山路而已。
如此纵跃一盏茶后,黑衣人终于也有些累了,能明显听到他愈见沉重的呼吸。
到了一个山间平台,黑衣人停下脚步,回手将杺枂扔在地上,自顾自的走到一边坐下来歇脚。
杺枂忍着险些溢出眼眶的泪水,揉揉被摔疼的屁股,也不吭声,只扭头观察周遭环境。
这是一个峭崖边的小平台,只有几人站的位置,一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壁,另一边就是刚刚他们上山的路。
原本在黑衣人身上还不觉得怎样,此时再看,才发现那每一级石阶都有两人来高,一路望下去,山路弯弯曲曲望不到头,若是杺枂自己,只怕没走出几阶就要摔死在山上了。
杺枂本能的吐吐舌头,心里想着这怪人把自己丢在这里真是对了,别说颜哥哥找不到,就是让她自己逃都逃不出去了。
“等下见了主人,”黑衣人突然沙哑着嗓子说道,“记住少说话,能保住你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