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她我去了哪里，也别告诉她我知道她是谁，就当我昨晚已经出差了，没回来过，好好照顾她。签约的事盯紧一点，这两天不要找我了。”
凌晨留下这句话搭乘飞机不管不顾的去了江城。因为一张照片又裹紧外套走在冰城的小路上。只是想去那个人所在的地方看看，好像有很多话要跟他说，本该说给冬阳的话却想先讲给他听。
邻近俄罗斯的缘故，冰城的俄式建筑遍布大街小巷，初秋的季节已异常寒冷。飘散的落叶并不是很多，毕竟这里都是针叶林植被，只是金黄的银杏树堆满视线。银杏树很美，美得让一人走在路上的自己酸涩。
凌晨捧着一束矢车菊点缀的白百合终于在众多墓碑中的一座前停下，墓碑下面的小相框的婚纱照一眼便锁定目标，林嘉的墓地。冷冷清清，墓碑很干净，经常被人擦拭的样子，字迹的颜色很新，宣告他刚入住这里不久。墓碑上的照片笑得很温暖，只是秋风很冷。一个人站在秋风里，凌晨不知从何说起。想说谢谢，又觉得似乎没有说谢谢的资格；想求原谅，又不知自己是否有带走冬阳照顾她余生的能力；只是木木的站着，跟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的坟墓心电感应。他想的他应该都会明白，都会懂得。站着的某一刻，凌晨觉得他们是心灵相通的。把花放下，用手摸了摸林嘉墓前的相框。从口袋掏出刚刚在花店买的矢车菊的花种，洒在林嘉的墓碑周围的泥土里：“不知道冰城能否长出矢车菊，她最爱的花，我想她应该希望它们能陪着你。”
“您是？”林兴看着哥哥墓前站着的陌生人。
“哦，我是林嘉的朋友，出差路过冰城来看看他”凌晨看着眼前这个和照片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想起张旭说过林嘉有个双胞胎弟弟。
“谢谢，难得您还记得我哥哥，等我擦洗完墓碑请您吃个饭吧”林兴看着哥哥这个曾未见过面的朋友，专注的看着那张婚纱照。
“不用麻烦，还有公务，只是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所以现在来祭拜一下。”
“冬阳好吗？”突如其来的一问。
“不是很好”凌晨注视着擦拭着墓碑的林兴。
“她还需要时间，等等她，就像她过去等你一样，凌晨”林兴说这句话时头也没抬，依旧专心致志擦着墓碑。
“你认识我？”凌晨很惊讶，素未谋面却被知晓的很透彻的不安。
“不认识，只是听这家伙说起过，看过一次你的照片，刚见你时觉得有几分熟悉，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刚刚看着你看着他们的结婚照发呆，就记起来了。”
“对不起，我不应该来这，只是想来看看，我……”凌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没事，躺在这里的这家伙说不定很想见你。既然你都找到这里了，应该是对冬阳有感情的，我想这家伙应该愿意把她交给你，他希望她幸福，可现在他在那边过得不安心，我经常晚上梦见他，他站在她的落地窗外，看着躺在旁边的冬阳而难过，每次梦到他的周末我就会来给他扫墓。”
“父母还好吗？”
“爸爸还行，妈妈在床上躺了半年多，现在勉强可以被掺着去公园散散步，郁郁寡欢的样子，不过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凌晨递过自己的名片：“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冬阳，让她幸福，除此别无需要”林兴拍着墓碑就像在拍林嘉的肩膀。
银杏叶随风起舞，龙卷风的样子盘旋在两个人站的距离里起起落落，就像心脏跳动的线条波动传递着那些过往。
林兴背对墓碑坐在墓前：“爸妈有我，你应该最放心不下她了吧，那个人回来了，知道你不甘心，不过看着她随便活着还是跟她喜欢的人在一起更幸福。她是爱你的，如果你活着，就算他回来也带不走她，现在就放她走吧。听六六说，她一年多没出门，这一年多你总是托梦给我在落地窗外看着她，一个月左右没做梦了，是她遇见他了吗，为什么昨晚又做了这个梦，是想让我遇见他跟他说这翻话吗？哥哥”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林嘉，转身低下头：“早知道以前就乖乖叫哥哥了，不知道现在叫你还能不能听得到，应该能的，对吧”林兴捧起眼前的那束花，抽出一支矢车菊放在墓碑头顶上：“她最爱的花。”
“我有些想她，你也想她，对吗？那天，她第一次来我们家，我们一起去冰雪大世界看冰雕的时候，她把围巾系在我要送个袁泉的那束花，系成很好看的蝴蝶结，笑着对我说‘这样抱在怀里就不会冷了’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掉”林兴摸了摸矢车菊的花瓣：“袁泉说我们结婚的时候她要戴着那条红围巾嫁给我。”
你说那天你去了海边，看到躲在小木船黑影里独自哭泣的她，偷偷跟着她，守着在站在公交站看着对面公交站牌发呆的她，直到最后一班车的时候拉着她上车，就像你说，这是你捡来的爱情，既然是捡来的，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不是吗？哥哥。
凌晨坐在车里看着窗外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道树旁散步的陌生的人，有一天会不会也可以牵着她的手沿着她喜欢的盲道延伸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王乐乐递过Ipad：“凌总，盐城那边出事了，柏崎刈羽传递给我们的合约，增加了一项新内容：要求木村辉作为此次合作项目的第二负责人，辅助您工作。”
凌晨接过Ipad，把手机顺便开机。离开天京的时候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走之前已交代好张旭，自己和王乐乐的手机都会关机，所以有事情自己处理不必联系他们，但也不至于把事情处理成这样。
开机后收到张旭一条信息：柏崎刈羽项目负责人已换，赤木秀川，木村辉已经去世的母亲的哥哥。
“山田先生，这是最新的报告（日语）”王秘书递来iPad，屏幕上是一对男女微黄灯光的落地窗下相拥相吻的画面。
山田拿过ipad，笑得诡异：“看来这个翻译是个很重要的角色。柏崎总部的赤木君今天就到盐城吗？”
“是的，下午的飞机，柏崎并没通知凌总裁这边。”
“很好，只要他们晚一天回来，合约内容就可以不声不响的改改了。凌总裁他们预定的是明天的返程机票吗？”
“是，不过凌总裁改签了机票，去了江城出差，好像处理私事去了他曾经的高中，还查到这个翻译初小姐是凌总裁和张特助的校友，毕业于江城一中，明天应该只有张特助和这个日语翻译回来。”
“私事？”山田说完笑了笑：“凌总裁在这紧要关头还有雅兴谈情说爱，真是厚爱我们。想办法让张特助他们两个明天也回不来，不要太过分，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就好”山田用食指敲了敲了ipad屏幕上的初冬阳的照片。
“明白。”
飞机落地的时候，盐城闷得厉害。车还没到公司就下起漂泊大雨，吧嗒吧嗒得打在车窗上。都说南方的雨温婉，这几天经历的恰好相反。天京的雨淅淅沥沥，只要打着油纸伞游荡在古老的小巷，就能遇到那位丁香姑娘。今天的雨，打着公司楼下现买的十元一把的透明小伞，就像举着水帘一样。
“凌晨两天没和我联系了，王乐乐的手机也关机了，明天就是签约仪式”张旭一下飞机就开始不停的给凌晨打电话。
“去夜店玩大发了吧”初冬阳看着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漫不经心的问。
“昨天临时出了些状况，王乐乐陪凌晨出差，我只能带着你临时替补去招待核安全局去逛夜店，谁会知道你那么受欢迎。”
“我只是坐在位子上安静的喝着橙汁，你偏要带我去舞池跳舞，被人乱蹭，之后感觉有人绊了我一下，再之后就是你见到的样子我滚到了舞池边那节小楼梯下面。”
“李医生说，脚腕虽然没断，但是裂了缝，记住左腿至少两个周不能用力。”
“对不起哦，给你添麻烦了，为了我还延迟了一天，耽误的工作怎么办？”冬阳拍了拍腿上的支架。
“不，先去酒店把核安全局的人安排好，再去公司”张旭看着ipad上最新收到的柏崎新任理事赤木的报告：“冬阳，你和木村辉是怎么认识的？”
“大学的时候，他是我们学校的交流生，我们当时是一对一互助组，抽签抽到的，他特别喜欢篮球，刚好林嘉也很喜欢，所以我经常带他去和林嘉打球，时间久了就成了朋友。”
“相必你也知道，木村辉和我们刚好是公司里竞争股东关系，你可不能倒戈呀，毕竟喝了我那么牛奶。”
初冬阳笑笑：“我谁都不会倒的，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有些时候，就怕躺着也中枪。”
“我觉得你过度紧张了，木村辉，志不在此。”
“那他志在哪儿，志在你？”
“别人的隐私，我可不能告诉你。”
“小气”张旭看着Ipad的报告，除了柏崎方换了理事，其余并未什么大的变故，只是让自己觉得十分不安。
奔波一整天，一整天都呆在车里，只是变换移动的场所而已。回到家已经很晚，张旭拎着初冬阳的包，把一瘸一拐的她扶回家。六六去了郊区工厂的生产线，住在工厂宿舍，明天才回来。一进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灯在哪里，怎么不先开灯？”张旭拿着手机，开着后面的闪光灯，在门口的墙上四处查看，反复按着灯的开关屋里还是那么黑。
初冬阳借着手机闪光灯的光摸到桌子上的火柴盒：“我家没有灯，灯泡都被我拆了，别白费力气了”开始点亮了围墙而立的一个个玻璃烛杯。
“不会吧，这么原始”看着周围渐渐明亮，张旭才试探着走进房间，四处打量着：“要换鞋吗？”
“没鞋换，脱了就行，随便坐。喝什么，只有水和牛奶”冬阳去别的房间点着蜡烛。
“哎，我可以拍照吗，我头一次见这样的点满蜡烛的房间，虽然阴森森的不过还挺浪漫的。”
初冬阳从厨房端了两杯牛奶出来：“随便，还你牛奶”，拉开窗帘，被黑夜染黑的玻璃上火花在雨滴的浸润下影影绰绰。
“你不会这辈子都不嫁了吧？”张旭从别的房间拿着手机溜达出来。
“当然要嫁，《泰坦尼克号》里Jack为了救Rose，自己冻死在冰冷的海水里，永沉海底。Rose坚强的活了下来，而且一生过得丰富多彩，活出了Jack的那一份，到她100多岁的时候都涂着鲜红的脚指甲。”
“你既然这么想得开，为什么还一年没出门，跟以前三百六十度的不同。”
“看来，六六把我卖得挺干净，你给她什么价钱”初冬阳笑了笑：“那是电影，虽然我现在努力活着，但是还没达到Rose那种境界，我活着只是想纪念那些爱我的人，我爱的人存在。如果连我都不在了，就真的什么痕迹都没了。”
张旭坐到初冬阳身边，递过她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牛奶：“其实凌晨……”想把他已经知道她是谁告诉她，想告诉她他一直惦记着她。
“在我心里，凌晨十年前就死了，他跟我说我们不会再见的时候就算离世了，大一的那年寒假我回家去学校曾经我放信的地方撒满了矢车菊的种子，把那里当做他的墓地纪念着”冬阳喝了口牛奶。
“可是他没死，而且他回来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你回来的。”
“当时因为他折磨了林嘉一年多的时间，每次想起就恨不得抽自己耳光。而且你也说了，我是他的一部分原因，所以我并不是他的全部，也终究不会成为他的全部，你们的世界我进不去，也不想进”转过身，靠在沙发上：“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执念了，就像我相爱的父母，妈妈做梦也想不到在她艰难的忍受化疗的时候，她的老公会躺在别的女人的温柔乡里。爱情，婚姻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那么弱不禁风。有时候想林嘉在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留给我一份纯洁无暇的感情，不必去经历种种考验，不会变质，这些回忆是最珍贵的礼物。”
张旭注视这个曾经开心到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轻描淡写却让人闷得心疼：“他有苦衷。”
“恩，知道，每个人都有苦衷。如果十年前他跟我说他还会回来，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等着他。即使他跟我说他不会再回来了，我还是期待着能在一抬头时看见他恰好从教室门前经过，幻想了好多年。我们从没开始过，更谈不上结束。”
张旭皱了一下眉头：“你心里记恨他？”
初冬阳坐直了身子，阳台上被雨水打落了所有花瓣的光秃秃的矢车菊好些已经折断了茎：“不，只是记恨对他执着的自己，记恨自己天天围着他转都没有发现妈妈病了，记恨自己因为他而对林嘉造成的那些伤害”起身走到门口，拿起放在门边的透明小雨伞，走去阳台，为残败的花撑好，自己却被雨水淋得透彻，披了根浴巾回了客厅。
张旭看着这一幕却不想把她从雨中拉回来：“冬阳，别记恨他。这些年，至少你还有林嘉，过得很幸福，他却什么也没有。”
初冬阳微微一颤，上帝在跟自己开玩笑吗？用十年的时间玩捉迷藏。自己心里很清楚，无论表现得多么淡定，无论和他保持多远的距离，他永远都会住在自己心里。就像死去的妈妈，死去的林嘉，死去的孩子。本来他也是死去的人，可为什么突然起死回生让人手足无措呢？
“不想走可以在那个房间睡，WIFi密码是moremoney，小写中间没有空格，感冒还没好利索，我去洗个热水澡先睡了，你自便”初冬阳喝完杯里的牛奶起身，走向卧室。
“冬阳，你腿上的疤怎么回事？”张旭看着手机留言界面
“烫的，用你看到的这些蜡烛的蜡油，自己烫的，跟我说好要看着胎记找回我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觉得没用，就烫掉了。”说完关上了卧室的门。
张旭把牛奶放在桌上，一口也没喝，反锁好房门，悄声离开。他其实是不喝纯牛奶的，那时只是像妹妹一样疼爱着这个追着自己哥哥跑的傻丫头，所以会在抽屉里塞满她最爱的纯牛奶。
一场雨的结束未必就是大好晴天，一开宴会场的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傻了眼，拿手机的手抖到不行。
“张特助，宴会场出事了，昨晚十点左右结束的布场，有人在我们走后开了宴会场的空调，所有的鲜花，所有的花都腐烂了。”
张旭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联系花艺师了吗？离晚宴还有七八个小时，让她赶紧来救场。”
“联系了，昨晚的花艺师今天有婚礼预约，又推荐了几个别的花艺师，可都没空，公司签约的日子是良辰吉日，结婚的很多。”
“你先带人把会场上腐烂的花清理掉，封锁消息，不要影响下午的签约，我马上去宴会场。”
张旭边换衣服边打给六六：“丫头，你在盐城呆这么久，有没有认识靠谱的花艺师。”
“花艺师？你找这个干吗？”
“救命，到底认不认识。”
“我不是跟你说过冬阳开过花房，学过插花吗，手艺还不错哟。”
张旭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骑驴找驴：“我马上去接她，宴会场那边出事了，她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你马上赶回来帮忙。”
“我在去公司的路上，我先给冬阳打个电话，让她提前准备好工具。”
张旭初冬阳把两个工具箱搬到后备箱，上车后，张旭递给她Ipad：“这是宴会场的设计图，你看一下花材需要什么打电话订一下，他们会送到宴会场。”
还算简单的花艺布置，毕竟不像婚礼那样繁琐，二十个摆台，六个摆放的瓶花，只是舞台上象征和平鸽从花丛中升起的这面花墙有些困难：“这面花墙，三乘二米的面积，工作量太大，不可能完成。”
“那怎么办？”
初冬阳看了一下舞台的衬板是红酒桶的深褐色，想起自己曾经办过的一场紫罗兰红酒婚礼：“换一下方案。”
“你有把握吗？”
“没办法的办法”冬阳列好需要清单，开始给花店打电话：“泰姬玫瑰10扎，玫红色康乃馨30扎，尤加利叶5捆，蝴蝶兰20扎……再发2箱花泥，送到白云路12号凌海集团”
“你的ipad的有邮件提醒你不看一下哪位美女找你”初冬阳把ipad递给一边开车一边给凌晨打电话的张旭。
“在开车，你先帮我看。”
“不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机密。”
“我有信心，即使你不站在我们这边，你也永远不会出卖我们。”
“旭”忽而严肃的声音：“柏崎发来了最终版合约，添加了木村辉为此次项目的第二负责人。”
一个仓促的急刹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