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离地瞬间的加速感使得我有些难受。也许是即将离开江浙的离愁作祟,也许是将要到达贵阳的感慨捣鬼,就好比一只风筝,在两地情线的拉扯下骤然撕裂,于是脑袋就像被铁锤敲了一记,使我骤然掉入回忆的漩涡。
首先闯进脑海的便是雪的身影,只是过于虚焦,像是隔着泪眼欣赏,只好先拼凑出脸庞:妹妹头、小圆脸、淡淡的眉毛、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眼睛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样,只因为一想起她的眼睛就像感受到她当初撕心裂肺的伤痛,且随着时间的逝去越发痛楚。
伤人多深,才敢念念不忘?
而后我想起了王惠,想起了白锦荣、沈军,想起那些不常联系或早已失去联系的挚友,他们躲在毛玻璃后叫做青春的角落,肆意的欢笑着。
飞机落地的时候,头脑还是昏沉的,走出白云机场国内到达港,一眼就看见了前来接机的白晓,他没怎么变,花哨的碎花短裤配上条纹背心套着他的身体矗立在泛黄的人字拖上,仿佛时间从未转动过,而我,在饱受光阴的折磨后,躲在西装革履下面,却始终不能成熟。我把行李箱递给他,从胸前口袋掏出手机开机,然后问他都联系了哪些人晚上一起吃饭。
白晓仔细打量着我笑了笑,把行李箱递还给我说:“变化挺大呀,村里面的在贵阳的都打招呼了,其他人你自己看着办,在路口等我。”
我看着离去的白晓,再看了看现在的自己,的确变化很大。我给陈辛打了个电话,叫他晚上去白晓家吃饭,寒暄了几句后就看见白晓开着一辆白色途观挥手招呼我过去,于是挂了电话上了车,白晓随即递来一支遵义,我摇了摇头,说戒了。
白晓点燃烟后又递了过来:“烟都戒了还有什么意思!”
我苦笑着接过烟抽了起来,并不想和他争论。
他微笑着看了看我,说:“近轩,还记得冉风雪吗?”
“怎么?”我调了调座椅,使自己坐的更加舒坦,然后转头看着窗外,入眼的都是一片清冷,怎么会忘记呢!
过了一会,我转头看向沉默的白晓,他不停的抽着烟,瞥了我一眼,说:“她在贵阳!”
我认真的盯着白晓看着,他打开了窗户把烟头丢了出去,划出一道弧线,回头看了我一眼,摇着头笑了。于是我也打开车窗,望着窗外萧瑟的风景,夹着烟的右手伸出窗口,晚风从指缝溜走,烟头随着手指的放松也被风带走,然而风再疾,也带不走藏在心底的回忆,只是把身体吹拂得越发僵硬,仿佛一具尸体。
白晓点了首许巍的曾经的你,把音量开到最大,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身,关上车窗,随着音乐哼唱着,渐渐越来越大声的唱着,然后白晓也跟着唱着。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就这样一直单曲循环。
如果人生也能循环!
我们到白晓家里的时候,徐慧正在厨房里张罗着,我和白晓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都默契的不再提一丝有关雪的过去,不过这份默契却并没有用,因为白锦荣来了后,看见我就开始哔哔哔的说起雪,最后以“她到现在都还没有男朋友”作为结语。
白晓看着我许久,然后肆无忌惮的笑着,我也向他苦笑着,点燃一支烟叼着,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对白锦荣说:“我现在也没女朋友,刚好合适。”说完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嘴上却还挂着笑容。
白晓冷笑着看着我说:“那要不要叫她过来吃饭。“
“她好像也在贵阳。”白锦荣挑衅的看着我。
我冷冷的说随便你们叫不叫,然后用力的挤出一个笑容,笑容的背后,却是正在分崩离析的心。
我从来不敢想象和雪再次相遇的场景,不敢想面对她时是该故作镇定还是眼眸含情。是的,我害怕再次面对她。
“哟,原来我没有她的号码?那算了。“白锦荣做作的拿着手机划着说。
我借着吐出的烟雾松了一口气,思绪却止不住的顺着烟雾向着回忆深处飘去,而后散在空中,我实在想不起她的脸,尤其是眼睛。
我们仨斗着地主喝酒,冉鹏、李明亮和陈辛陆续到来,徐慧菜也做好了,几个人就着青春的回忆下酒,席间不断的称赞徐慧有一手好的手艺,白晓赚到了等等,没多会就喝了两瓶白酒,便吵吵着要出去吹吹风,徐慧知趣的没有和我们一起搅和,在家打扫战场。白晓一出家门便叫嚷着要去酒吧继续战斗,说不把我喝趴下他就不是一个爷们。我笑着说你本来就不是爷们。惹来白晓的怒骂和众人的嬉笑,白晓吆喝着正打电话的冉鹏,大声说:“冉甲二,等会结盟不?“
“结,我和安近轩结。“冉鹏说完便放慢了脚步,我们也识趣的让他独自在后方聊着电话,只有白晓在咋呼着,说冉鹏如何如何无耻,几弟兄在一起还一天打电话哔哔哔的。
我说:“你得了吧,没结婚之前哪次聚会你不是要打电话给徐慧哔哔哔的半个小时。“
白晓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笑着说:”二货!“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继续答话,只是也疑惑冉鹏什么时候变了性子,却没料到一场回忆的暴风雨正在慢慢袭来。
在酒吧里没玩多大一会儿,冉鹏就接着电话出去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回来,于是我就说我去下洗手间,顺便把他揪回来。
我起身往外走,就看见冉鹏和雪向我们走来,于是忘了推门出去,头直接撞在玻璃门上,我推开门回头苦笑着说:“白晓,我喝醉了!”迎来一片笑骂声。
雪比我想象中瘦了许多,头发扎了起来,没有留海,画了淡妆,纤细的眉毛盖在大大的眼睛上,比记忆里的影子多了一份灵动。她眼神扫过我的那一刻我觉得时间是静止的,所有关于她的记忆疯狂的挤入我的脑袋,我只好捂着额头,不知所错的站立在门口,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于是说好久不见,她笑着点了点头,于是我又迷失在她的笑容中,醒来回头看的时候她已然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匆忙的走向洗手间,脑袋一直在考虑着自己和她该以什么方式相处,没有结果,或者说,没有我想要的结果,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都逃不脱悲伤的洪流,我终究又记起了往昔,记起了自己给她的一道道伤痕,它们到如今还是纠缠着不肯愈合,向我怒吼着:看啊,我还在这呢,你这么就会忘了呢?你怎么就这么忘了呢?我还在这,还在这痛苦的挣扎着!
我洗了洗脸,缓缓的向她们走去,欣喜、内疚、茫然,种种情绪纠结在我的脑海,编织成一幅幅剪影,使从前美好的回忆沾染了悲伤的气息,整个人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只能抬头仰望着天边的那一抹微光。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了,我想。
我进去坐在了雪旁边(也就她旁边有位置),不断的一圈一圈的敬着酒,直到酒精把我的感官麻痹,直到我看见的她和回忆里的一样,一样的隔着浓浓的雾。
就这样,再次的重逢,只是我的一句好久不见,只是她的一个点头,已然成了陌生人。
我醉倒在酒吧,冉鹏说的。
说之后我们一起去开房睡觉,我吐满了整个卫生间。
李峥看着我说:“醒了没有?记得你昨天一晚上盯着冉风雪看没有?记得你昨天回来嚷嚷着要加她微信没有?你个疯子,胆小鬼。”
“他记得个屁,二万,碰不碰。”白晓一边抽着烟一边打下一个二万。
我找来手机打开微信,浏览着昨夜的酒醉,看着看着头便疼了起来。
她说她有男朋友。
我说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说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她说她现在很好很好;她说她很爱她的男朋友……
我说要不你分手吧,我们重新开始;我说我会祝福你,虽然是昧着良心的……
她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分手,然后为什么要这样子,曾经你是我的全部,我那时候为了你真的可以连命都不要,我以为我会和你一辈子,你不要追我,我有男朋友的……
我说好,我不会再追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时候说一声,就算我真的帮不上忙……
……
我穿上衣服爬起来,站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就那么明晃晃的射了进来,打在我的身上,我想用手握住阳光,却只是徒劳,看着街上渺小而又孤单的行人,我回头看着白晓他们四人,拉开了窗门。
我隐约听见他们焦急的在呼喊着我的名字,仿佛在远处一声声的回荡着:安近轩,安近轩……
我也隐约的看见冉风雪,她就站在我面前,说我们回不去了!
却隐约的,像是回到了2008年。
原来再深的感情,也敌不过缘分的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