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一行三人,为首的是一个黑须大汉,顶盔掼甲,盔色暗黑,甲色湛青,盔尖一尾青色雉鸡翎,牵着一匹青骢龙驹,立于门边,方才叩门的正是他。
巫罗一扫之下心中明了,青甲黑盔这是合虚城步卒军士的装束,盖因五行水生木,水色尚黑,所以在青色鳞甲之外戴了一顶黑色头盔。至于头顶雉鸡翎,那说明此人在军中当是校尉一职。
“老夫正是姑儿山巫祝罗,不知军上此来有何贵干。”未等上前,巫罗立于池塘边道。
“奉祖巫句芒令,在下合虚城龙驹卫校尉熊五,前来向巫罗大人宣诏。”领头的上前回话道。巫妖尊卑有别,纵使熊五自己在合虚城有不差的身份,对方只是一个小村落的巫祝,但自己依然要称对方为大人。
这三人一早便看到巫罗等人,巫罗外形与太一烈山迥异,其实早就知道谁是正主了。不过仍是等巫罗说话之后方才说明来意,可见合虚城治军颇为严明。
句芒祖巫有诏?巫罗不禁抖了抖眉毛。合虚城方圆万里,大小部落上千个,几千巫族中只自己一个是外系大巫,为何木系祖巫偏偏来来向自己宣召?
巫罗一边想着此事大有蹊跷,一边肃容拱手,对熊五说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熊五面容一肃,正色道:“奉祖巫句芒谕,诏姑儿山巫祝罗来城,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传诏完毕,巫罗问道:“不知句芒祖巫着我前去是何要事,竟如此紧急?”
纵使巫罗一直对熊五一干人等礼敬有加,但尊卑有别,巫罗有问,熊五也不得不回。所幸他作为合虚城禁卫,是知道一些内幕的,便道:“素闻巫罗大人是大荒有数的名医,今次是我家句芒大人有个客人得了重症,需要巫罗大人前去诊治。”
巫罗一怔:“就是如此么?我巫族本以医术见长,合虚城内能人无数,更何况还有句芒祖巫坐镇,怎地这客人的病症竟如此险恶?”
熊五道:“大人说得半分不错,在此之前句芒大人已经召集了合虚城的所有巫族大人,但对这个客人的病症都是一筹莫展,连我家句芒大人也是束手无策。没柰何,都知道水系大巫专擅医术,巫罗大人又是水系排得上前十的名医,我家大人这才让我前来相请。”
闻得此言,巫罗心下雪亮:有什么病,集合了东极合虚城所有的巫医都不能医治,甚至连祖巫都无能为力,却偏偏句芒祖巫想到了自己?不用说,这定是看上了自己的‘那件物事’。只是此物干系重大,句芒祖巫一个人尚无权动用。此刻传诏自己,他何来的信心自己能献出此物?
多想无益,既然诏令要自己即刻出发不得延误,还是去看上一看吧,以自己大荒前十的医术,不用‘那件物事’,也未尝不能把病症治好。不过,若想多一分治好的把握,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计议停当,巫罗转对烈山和太一道:“你二人速去收拾一下行装,我们这便出发。”
烈山欢喜雀跃不提,合虚城作为东荒第一城,自是花花世界繁华无限,烈山少年心性,满是前去合虚城大开眼界的兴奋。
太一疑虑道:“罗老,烈山兄是您的徒弟,您去行医,由他随侍身边既能辅助,又可多多观摩,对他的医术也有裨益。可我也是病人的身份,陪着您去合虚城只怕没帮上忙还会添乱,我就不去了如何?”
巫罗笑着说道:“太一小子,若是片刻以前你说不去那还可以,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观你的神识神通于我医道当有所帮助,今次合虚城之行,那病人必是难诊之极,带上你,我便多一份把握,你说你去不去得?”
巫罗说的甚有道理,而且能够帮得到巫罗,太一自无不可。且有熊五言道合虚城必将尽心招待,那更是连行装都不必带了。烈山去药房整理了一些必备器具,草草包裹了一番,便驾了牛车,跟随熊五三人,合虚城去也。
姑儿山离合虚城五千余里路,而现在日已过午,一行人哪怕再勤加赶路,到得合虚城也得入夜了,所以倒也不是太慌张,前头合虚城三骑开路,这边厢巫罗给牛车开了缩地成寸,倒也跟得不疾不徐。
牛车上烈山忽的想起一事,扭头向巫罗问道:“老师,我总听人说合虚城的蜚熊军十分厉害名震大荒,怎得这熊五将军却是什么龙驹卫的人?”
巫罗呵呵笑道:“龙驹卫是合虚城禁卫,句芒祖巫派他们来请人自是正理。若是派了蜚熊军前来,那便不是请人是杀人了。”
龙驹乃是大荒数得着的代步利器,兼且性情温驯智慧通灵,与骑手朝夕相处之下心灵相通,战阵之中往往能有不俗表现,在合虚城军中,龙驹卫也是仅次于蜚熊军的一股战力。不过蜚熊性情狂躁,必须是自家的骑手才能控制得住,一不留神便要伤人,所以合虚城禁卫都是出自龙驹卫,至于蜚熊军就只能在军阵之中发挥作用。
可叹这些年句芒祖巫视人命如草芥,蜚熊军统帅当康又是个暴虐无常的人,以至于数万年前蜚熊军披荆斩棘,为普通妖民阻击大荒猛兽,开拓家园的赫赫威名,如今已荡然无存。谁能想到东荒初创之时与人为善,血拼猛兽的蜚熊军如今竟成了残暴不仁的代名词,在底层妖民口耳相传中,已经到了谈虎色变的程度。
熊五的坐骑离巫罗这边比较近,方才巫罗说的话他也听在耳中,巫罗言下之意他也一清二楚,当下便放慢了速度,靠过来对巫罗说道:“巫罗大人说的是,我熊五年幼之时,也曾听家中长辈讲过在东荒初创之时,巫族率领蜚熊军与东荒妖民齐心协力,对抗东荒凶禽猛兽的故事。我熊五不才,当年也曾想过日后能成为一员蜚熊军保护妖民,唉,但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蜚熊军竟然变成了这幅样子。”
“哦?原来熊将军少时便胸怀大志,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意给后辈讲的私密话竟被一个外人听到了,言多必失,巫罗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熊五纠缠。
熊五笑了笑,道:“巫罗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在我龙驹卫军中有很多人都对蜚熊军如今的残暴冷血有所不满,也十分惋惜。我们都是东荒儿女,祖上都受过东荒巫族尤其是句芒大人的大恩,不敢或忘。但是句芒大人近些年性情怪异,时常以杀人为乐,我们作为大人的近臣,看着大人在东荒妖民眼中心里的地位一步步往下,实在痛心。”
巫罗神色不变:“熊将军有心了,句芒祖巫若是得知你的这份心思,当也会对你青睐有加。”交浅而言深,这熊五能做到龙驹卫校尉的官职,做事不应该如此冒失,事出反常必有妖,巫罗继续敷衍。
见巫罗不为所动,熊五咬了咬牙道:“熊五自知人微言轻,纵使向句芒大人死谏也不会有结果。而合虚城里诸多巫族也都向我家大人规劝过,但他们都分属木系巫族,向祖巫的劝谏都收效甚微。今日熊五观我家大人对巫罗大人您如此看重,偏巧您又是水系大巫,不归我家大人统辖。”熊五说到这里,语气转沉,一字一顿的说道:“恳请大人向我家大人劝善!”
巫罗终于动容,熊五身为合虚城禁卫,直属句芒祖巫权制,今日熊五不经句芒同意,擅自向外系大巫直言自家主上的不是,还让自己前去规劝句芒向善。这事若是让句芒祖巫知晓,以句芒近年来的暴戾脾气,熊五难逃一死。
巫罗正色道:“不意熊将军竟是如此舍生重义的壮士。将军请放心,今次合虚城之行,巫罗必不负所托。”
烈山眨了眨眼,浑不明白说着说着,这气氛怎就突然沉重了下来。
太一似有所觉,深深地看了熊五一眼,这外表粗豪的汉子,说话行事还真是出人意料,敢于舍命行险,心中又不失忠义知道,是位值得敬佩的军人。
夜凉如水,似纱似雾。月半中天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合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