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关本是沈重显私发给沈寅初的一处宅子,地处睢阳境内,造在阳山半山腰上,幽静别致,用来消夏的一处别院,不经常住,下人倒是齐全。
沈家把持江南军政,行辕虽设在金陵,但到底位高权重,奉承人又多,到处也散着六七处宅院。
沈寅初今天在马场讨了不痛快也不愿再回金陵,便吩咐了车夫来到了源关。
时近黄昏,天色渐晚,道路两侧树木掩映,越发衬得天光晦暗,那汽车夫是走熟了的,倒也开的稳稳当当,徐绍安望着车窗外远山巍峨,草木郁郁青青,虽是深秋但山上的绿意仍盛,偷偷透过反光镜看着后排的沈寅初,见他靠着椅背,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远的瞧着源关的宅子快到了,车子驶了一会,就进了镂花铁门,阳山上的别墅都是欧式的,沈家这别院也不例外,原是有西方一个传道者设计的,典型的欧式风格,白色的柱子巍峨耸立,大理石铺地,红木门窗皆是精雕细琢,在幽绿的林木掩映下,更是显得巍峨宏伟,门前建有圆形的兽口喷泉,汽车沿着那喷泉绕行一圈,便停在了门口。
沈未初站在楼上瞧着两盏汽车灯沿着山路驶进看别墅,拢一拢身上的羊绒披肩,笑着说:“今日咱们来的可巧,终于把这魔王给盼着了。”
沈未初笑吟吟的走下楼梯,“子初,你那魔王三弟回来了,还磨蹭什么。”
沈子初牵着一个三四岁幼童的手从旁边的小花厅走出来笑道:“大姐真会说玩笑话,我的三弟就不是你的三弟了,什么魔王不魔王,我可没安什么帽子给他,可不行往我身上推。”
沈未初掩嘴笑道:“瞧你这利嘴,和老三一个德行。”
“什么德行呀,隔老远就听见你们拌嘴,我躲哪里都能被你们找着,真真的一刻不安生。”沈寅初走进客厅笑道。
沈子初见他回来,伸手狠狠的对他胳膊拧了一把:“你这个小白眼狼,回家这么久,今个要不是大姐找我过来,我还见不到你。”
沈寅初捂着胳膊笑道:“二姐的手劲越发厉害了,大姐你怎么把这悍妇给招来了。”
子初气得跺脚,追着要打,未初在旁边偷笑。沈寅初一闪身,抱起来子初带来的孩子:“小律熙,喊舅舅。“
律熙奶声奶气的说:“舅舅吃糖。”此言一出,众人都笑,沈寅初也笑道:“二姐,你儿子可是个馋虫啊。”
沈子初白了他一眼:“一年多没见着外甥,连颗糖都欠奉,下次我们律熙可不理你了。”
沈未初笑着说:“子初不着急,咱们既然把他堵在源关了,他就跑不了,你儿子的那份糖没跑。”
沈寅初笑道:“二姐,还不行饶了我?”
抱着律熙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随手从小几上拿了一个雨后天青釉刻花螭龙赏瓶,交给怀里的律熙给他玩。
沈子初去小厨房招呼着下人传菜,沈未初回头见律熙怀里抱着个瓶子,嗔到:“你倒是阔气,把这个罕物拿出来给孩子玩。”
沈寅初倒是满不在乎:“前几天老爷子见我用了个钧窑粉青窑变碗,不知怎么触了他的霉头,无端的被骂了句败家子,我可不愿在挨骂,索性将这些宝贝全移到这儿来,也省着他瞧着心烦。”
沈未初捂着嘴笑道:“瞧父亲知道还不扒了你的皮,我可不替你兜着。”
沈寅初笑了笑,说道:“你的心眼也忒坏了,也不盼着我些好。”
未初听了只摆手:“你说这话,可冤枉死我了,今个那么晚,我和子初巴巴的赶来,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沈寅初见她语气郑重,一扬眉头:“怎么,老爷子又不痛快了。”
沈未初招手让奶妈把律熙带下去,轻声道:“父亲可是准备给你张罗婚事了,到处给你物色呢,我还没有和父亲说金虎的事,这件事要是被父亲知道可不得了。”停了停又问道:“你和顾府小姐怎么样了,我可是打听到顾府忙着给她指了一门亲事呢。”
沈寅初笑了笑,淡淡的说:“什么顾府小姐李府小姐,她接亲又与我何干?金虎就当是丢了,大姐莫要再提了。”
沈寅初嘴上虽是这样说,但心里却是寒的,原来今天她说有亲事在身,不是搪塞自己的借口,竟是真的,脸上虽是挂在笑,但手却不知不觉的握成了拳。
未初看着他,揶揄到:“既然不认识顾府小姐,那今个你跑到这儿干嘛,金陵凭什么样的马场没有,值得你巴巴的到这里骑马?”
沈寅初见她说中了自己的心事,索性耍起赖皮,狡辩道:“我就是爱来这个马场,马儿好,场子也好,你管的着吗。”
沈未初被这句话噎的无可奈何,瞪着他狠狠的说:“我是说不过你了,我去请你二姐过来,她可不比我好欺负。”
沈寅初懒洋洋的笑道:“二姐,你还舍不得出来吗,再不出来大姐可要去寻你了。”
子初听到这句话从门外露出脑袋笑道:“好啊,沈寅初你知道我在门口也不说话,我还以为我藏的多精巧,白白的在门口挨冻。”
沈寅初道:“我要是点明了,那你这壁角听得多没意思。”
沈子初不理他笑道:“原来三倌是早有意中人,连金虎都愿意舍得出去,我还白操心巴巴赶着给日本发电报,真是好没意思。”
沈寅初神色淡淡:“二姐你还不能饶了我?跟着大姐一起胡闹。”
沈子初对着沈未初笑道:“这可难得了,三倌居然服软了,今天可得庆祝下,传菜吧。”
晚间,徐绍安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怒冲冲的打开门对着门口的值班的马夲骂道:“出什么事了,这样急着投胎。”
那马夲苦着脸:“徐副官,不是小的半夜来扰你,示意了一眼楼上,是公子爷。”徐绍安大惊,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赶紧整了整衣服,出门见那马夲还堵在门口,气的踢上一脚骂道:“不早说”
徐绍安摒着气敲开门,见沈寅初穿着寝衣,站在窗前,任夜风吹着,静静的也不说话,徐绍安心砰砰的跳着,心想这么晚,这公子爷打发自己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对于沈寅初,徐绍安一直都是心存畏惧的,虽然这位公子爷平日待人不甚苛刻,但自己总是存了一份惧意的,总觉得看不透他,甚至觉得有时候的他的笑,看起来是云朗风清,其实里面却藏着一个冰窖,直教人看不懂,就像今日,把自己叫上来,却只看着窗前的风景不说话。
这间房是源关这处宅子朝向最好的房间,布置的十分精巧,站在窗前,可以俯瞰整个阳山,景色一收眼底,房间内是中式的陈设,全套的紫檀家私,连褥垫都是一色的苏绣香色,用银色的丝线秀出大朵的牡丹图案,即使在夜色中也是煜煜生辉。
“起风了”
沈寅初对着窗幽幽的说道,这突兀的一声倒叫徐绍安打了个冷战,顺着往窗外看,果然天色暗沉,铅云密布,月亮和星子全被埋起来,天色实在骇人。
徐绍安恭敬的垂下头:“这变天了,公子爷保证身体,莫要吹风了。”
沈寅初回过头,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不可见的微微一笑。直教徐绍安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不知发生什么事。
半晌听到一句话沈寅初叹了口气,喃喃道:“是该变天了。”
徐绍安只听得摸不着头脑,见沈寅初转过身来,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你过来,我吩咐你做件事,务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