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上,外面忽然下起雨来,狂风卷着细雨穿过雨廊,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此时天还未大亮,风吹过树叶之间,却是一片沙沙的声音,雨水打在树叶上,纷纷扬扬地落地,倒好似一场繁花骤雨。
静姝醒了,外面还是暗的,窗帘没有拉上,躺在床上便可以看到,院子里的花木在风雨中飘摇着,仿佛下一阵风,便可以把他们席卷而走。
透着床前哪一盏微灯,更显得屋子大起来,只自己在这里,越发显得冷清起来,静姝闭上眼睛,回想着昨晚的梦,竟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仿佛今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寅初那熟悉的脸,他会像平常一样躺在自己身旁。
可早上一睁眼,却还是如往日一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偌大的房间里。
他,依旧的不在的。
静姝一阵怅然,转过身去,努力的缩在一起,抱紧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再忍受孤单。
又在枕上躺了片刻,这一睡,竟睡到了晌午,于是索性坐起身来。
孙妈原本在外面坐着针线,时刻注意着屋子里的动静,听到响动,忙走进来,冲着静姝笑着说:“小姐睡到这个时候,饿了吧,想吃什么,小厨房都备着呢。”
静姝刚起,实在没有胃口,又看着她殷切的看着自己,不忍拂她的意,微笑着说:“你看着办吧。”
孙妈喜滋滋答应了出去,不一会,便端来一碗细面,一份酸笋鸡丝汤,一份清炒木耳,一份凉拌黄瓜,和几份爽口的酱菜。
静姝落座,拾起牙著,孙妈在一旁说。“小姐这几日害喜的厉害,我就做主给你做了这几份清淡的菜,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我,小厨房的汤汤水水是时时都备着的。”
静姝点点头,雨已经停了,乌云还未散开,屋子四周皆是参天的古木,愈发显得天色晦暗。
吃罢饭,静姝坐在沙发上,捡着一本书看,不由的念出声:“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本来风雨飘摇中易生萧瑟之感,孙妈怕她伤了眼睛,特特拿了一盏台灯过来。
“醒时空对烛花红……”
看到这一句,像是一根刺,放下书,走到了房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露出一种奇异的表情,像是在笑,更多的却是像哭,以后就是这样了吧……
沈寅初这两日竟是走马灯似的转,从早忙到夜,一刻不得停歇,尽忙着饮茶看戏,酒宴舞会,以及种种风花雪月。万毓纾自然的陪着他的,孟柏寒此时大伤元气,退居一隅,已经不成气候,闹着立宪的革命军和他闹的不可开交,他自身也是自顾不暇。
这日成州城内的光华大剧院内,各处政要名流,都聚在此,舞池那头乐队调着弦,起首第一支华尔滋,乐声起伏如碧蓝湖水的微涟,又如檐下铜铃的摇曳风中的脆响。
万毓纾穿着一件层层叠嶂的洋装礼服,笑中含媚,对着沈寅初伸出手,眼波流转:“这位少爷,能陪我跳一支舞吗?”
沈寅初对着万大勇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牵起她的手,微笑着说:“荣幸之至。”
他的手微凉,可是舞技依然娴熟,回旋,转身……四周是衣香鬓影的海。万毓纾抬着头看着他,跟着他的脚步,不由的痴了,心里却是苦的,这个男人永远不属于自己,他的家中有着等他的妻子,而自己只是他的棋子。
心里此刻变得不甘起来,为什么会是这样,那个女人有什么好?
沈寅初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难道是我就要走了,舍不得我?”
万毓纾轻笑了声:“你难不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我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沈寅初笑了笑,脸上表情看不出真假,说道:“万大小姐的蛔虫可不好当,我可是怕的紧呢。”
万毓纾苦笑了一声,半真半假的说:“你这样知人心意,我倒是真的舍不得你呢。”
沈寅初眯着眼笑了起来,好似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这样说,我倒是信的,和我在一起的女人都是这样说,也不单单你一个。”
万毓纾听他如此说,知道他是打马虎眼了,又恨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伸出一双素手,狠狠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就这样想甩开我,急着见你的心肝太太?”
沈寅初脸色一沉,动作也慢了下来,万毓纾知道他脾气要发作了。所以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柔了几分,嗔到:“你倒真是小气,我知道那是你的心尖尖上的人,比作你的眼珠子,我原是不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只不过说错一句话,就惹的你这样不痛快。”
沈寅初重新搂住她,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小东西,矫情起来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一曲终了,万毓纾却还不愿意松开他的手,对着他笑着说:“既然是爱不释手,那不如娶回家去吧。”
沈寅初听了这话,推开她,似有些不快,淡淡的说:“万小姐是聪明人,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万毓纾听了这话,眼圈发红,紧紧的咬住嘴唇,倒像是立马要哭出来一样。
沈寅初却像是心情渐好似的,搂着她的腰,说道:“你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怎么思想却是这样的迂腐,咱们这样子不是很好吗?”
万毓纾对着他啐了一口:“呸,谁是你小老婆,你堂堂显军大帅,连娶个老婆都不敢,还要偷偷摸摸的。”
沈寅初哈哈大笑起来,趴在她耳边悄悄的说道:“偷偷摸摸不是刚好吗,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更何况还是偷你这样的美人。”
万毓纾咬了咬牙,气的发抖,可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眯着眼冲着自己笑着,只觉得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可他瞧着自己的样子,剑眉星目,一副玉树临风的样子,看起来不知有多霸道。
曲子又重新换了一首,沈寅初却意兴阑珊了,摆摆手,说:“长久在战场上,跳了两下身上的骨头都换了位置了。”
万毓纾瞥了他一眼,“你这人,不想跳就直说,这样拐弯抹角,好没意思。”
沈寅初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身走了,她看着他,也只好提着裙子走了下来。
万大勇笑呵呵的叼着个烟斗,大腹便便坐在椅子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沈寅初走过来,笑着赞道:“沈帅果然是少年英雄,既上得战场,万某虽是外行人,看沈帅这场跳的也是真是好。”
沈寅初笑着说:“万帅过誉了,只是跳着顽,不贻笑大方就好了,还得谢谢毓纾妹妹替我遮掩,好让我不出大丑。”
万大勇看了一眼女儿,看她眼睛红红的不说话,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陪笑着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闲聊了一会,沈寅初站起身来,说:“时日不早了,多谢万帅夜宴践行,寅初也该回去了。”
万大勇也站起来,客套的说了几句,这时,一旁的万毓纾却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住沈寅初,笑着对万大勇说:“父亲,寅初哥哥说带我去金陵玩几天,你可答应?”
万大勇听了这话,看了一眼沈寅初,见沈寅初神色如常,佯怒道:“你这女儿家不知羞,平白跑去男子家,算什么样子,又没有婚约在身,这样子实在是不像话。;”
沈寅初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也不表态。
万大勇顿了顿,又说道:“你要是真的去了,那也真是太麻烦沈帅了。”
沈寅初笑了笑:“在贵地相扰了这许久,毓纾妹子去了金陵,万帅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万大勇像是沉思良久,才沉声说:“既然这样,那就麻烦沈帅了,小女不懂事,还请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