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光柱一晃,她将头抵在窗棂上,冰凉的铁花烙在额头,是他的汽车调头离去。
静姝看他的车走越远,过了前头的一重院落,已经看不见了,但还依稀听的见,汽车驶过去轻轻的轮胎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完全的听不见了,静姝依旧站在那里,蝶翼一样的睫毛低垂着,映在脸上像是两片小扇叶忽闪忽闪,毫无生气,像一尊不动不笑的石头人。
汽车里,方齐云回过头,对沈寅初说:“公子爷,我觉得自从李师长出事后,二小姐就有点不对劲。
沈寅初眉头微皱,半晌叹了一口气:“那件事,到底是我对他不起。”又过了一会“家里多派一些人,暗中看着,二姐那里,也看看动静。”
方齐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少奶奶哪里……”
沈寅初睁开眼睛瞪着他,眼底似有三九寒冰,让人不由的打了个哆嗦,方齐云回过头,不敢再说了。
沈寅初抚了抚额头,像是不敢再想,可那日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两日前
徐绍安在廊前对沈寅初说:“齐云那里来的急电。”
沈寅初大步踏过去,接过电话:“我是沈寅初。”
方齐云在电话那头低低的说:“公子爷,那头来电话了,说是要见你一面,您看……”
又听他说了一会,沈寅初的眉头越凝越重,微微思忖了一会,说道:“应下来吧,我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那属下过去接你。”
沈寅初挂断电话,回过头,沉声对徐绍安说:“暗中盯紧到金陵的各处要道,遇到可疑人物,跟上去摸清楚行踪回来给我奏报。”
同福客栈内
门口静悄悄的,沈寅初穿着便装和方齐云来到这里,门口的掌柜子笑眯眯的迎过来:“二位老板是来谈生意的吧,请上二楼雅间,小的领您过去。”
沈寅初瞧了瞧,底下有几个人,装模做样的底下饮茶,不时的用余光往这里瞥着,沈寅初瞧方齐云看了一眼,方齐云拦住掌柜:“掌柜留步,不劳你费心,这附近乃至整个金陵城,我们都有人,我们人脉广,不用你领着,我们公子爷也有他的打算,你歇着吧。”
方齐云着重提高了“附近”二字,果然底下的人安分了许多,那掌柜虽然听的一头雾水,但也下去了。
到了二楼,方齐云敲了敲门。
“门没锁。”里头传来了一句话。
方齐云想推开,门已经被打开了,是孟柏寒身边的张副官,对沈寅初微微低头,便来到了门外守着。
孟柏寒起身笑道:“三弟,你来了。”
沈寅初也微笑:“大姐夫,既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莅临贱地,怎么不到府上让寅初尽尽地主之谊,在这里实在是怠慢了。”
孟柏寒轻轻的笑了一声,慢慢的说道:“我这趟来,是听说老爷子病得厉害,来探望探望老丈人,只是你这金陵城实在难进的很,沈府更是不好进呀,只能委屈三弟屈尊在这里听我说几句话了。”
沈寅初本来电话里听了些,似乎和静姝有关,此时他慢慢悠悠的打马虎眼,内心里似是烈火烹油一样煎熬着,可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公子爷模样,笑吟吟的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了半盅酒,又挟了些菜来吃,说道:“大姐夫真是客气的紧,到底是肚子里的墨水足,说话就是文绉绉的让人寻不出一点错处来,都到家门口了,给我闹这一出,倒是我的不是了。”说完哈哈一笑。
孟柏寒眼皮微微下垂,嘴角似含着一缕笑意:“姐夫也是为你着想啊,毕竟家里人多眼杂,这种事也不好为外人传,要不然这三弟和三弟妹的名声怎么办?”
沈寅初心里慌乱无比,像是绷紧了点弦,却满不在乎的笑笑说:“大姐夫这话说的,倒教我听不明白。”
孟柏寒看了他两眼,慢慢说道:“那我就不兜圈子了。”
轻轻的敲了两下桌子,继续说:“这个事也算是我多管闲事,昨日我正好往金陵来,路上遇见个人,叫他鬼鬼祟祟的,怕是歹人……“
沈寅初轻声笑了笑:“大姐夫真是利眼,什么人都能嗅出来。”
孟柏寒说道:“三弟,你也别急着拐着弯骂我,听我把话说完。”
门口响起了两声敲门声,孟柏寒笑着说:“你看,人带到了。”
张副官推开门,扭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进来了,方齐云也走进来。
那少年耷拉着脸,一脸的泪痕。
沈寅初抬头看了一眼,又倒了一盅酒,淡淡的说:“难为大姐夫这样惦记着三弟,只不过……”
抬抬手指着那少年:“大晚上咱们两个人,抓着一个这样半大孩子在这里喝酒有什么意思。”
沈寅初心里惦记着徐绍安说前几日府上来的那个十四五岁姓孙的少爷,慢慢的在脑海中勾勒,有了一个模糊的结构,抬起眼看了看那个少年,似乎也想明白一些事了。
心里一种被骗的感觉让人不由的让人心寒。
孟柏寒伸出手从那少年的上衣口袋中抽出一张纸,推到他面前:“三弟呀,我瞧着这孩子古怪,叫过来问话也是颇多漏洞,一搜……嘿,倒教我搜出个这个来,你说你上面可不是你的手记吗?我可不好耽误,这不这夜露更深的还差人叫你过来。”
沈寅初拿起来一看,的确是自己那日亲手给静姝写的手书,再仔细一看,底下一笔墨汁糊在那里,孙存同……改成了孙存周。
孙存周……
沈寅初看着一切一切都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虽然心里有一点准备,可真赤裸裸的摆在眼前,自己才明白,原来一切自以为是的伪装,在残忍的真相面前,一点点剥离是多么的痛苦。
原来欺骗是这种感觉。
孟柏寒手握牙著,说道:“不知道这是不是三弟安排的,要真是那样那姐夫这次可太鲁莽了……不过……”孟柏寒话锋一转:“从前没觉得,三弟成婚后,肚量倒是大了不少,难为你肯舍身救他,也不管你有意无意,究竟是你们夫妻发善心的事,也不算辜负他那片痴心了。”
孟柏寒自顾自笑了笑,端起酒盅:“就冲这,姐夫敬你一杯。”
方齐云站在沈寅初身后,看他的背渐渐僵直,听了这会子话,也算明白了,不由的为他捏了把汗。
沈寅初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剑眉微皱,说道:“大姐夫说笑了。”
也站起身,看着他,眼底有着深深的寒意,伸出手夺过他手中的那盅酒,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那酒盅,仿佛那上头的缠枝莲花将他的眼睛也缠了进去。
过了一会,他轻轻的笑出了声,抬起头说道:“大姐夫……”看了他一眼,“咱们还敬来敬去的,闹这些虚文做什么,依我看这杯酒怎么喝都不合适。”伸出手将杯口微微倾斜,酒水顺着流成了一条线。沈寅初看不出喜怒,语气冰凉:“咱们都在,这杯酒就算是敬大姐了。”
孟柏寒脸色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坐在椅子上,又重新拾起牙著,却没有再添酒,低着头想笑一笑,努力扯一扯嘴角,却露出一个比笑还难看的笑容,实在是古怪。
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在脸前,自己使劲的夹,却一直没有成功。
他平时最擅长隐藏,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就乱了心神,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淡淡的说道:“未初她走在我前头,也是有福的。”
沈寅初懒洋洋地扶着筷子,似乎并无下箸的兴趣,冷哼一声:“从她嫁给你开始,她还有什么福气?”
孟柏寒脸色一黯,随即又笑笑说道:“那我要看看三妹妹有没有福气了,孙存周这个名字我可耳熟的紧,不知三弟醉溺在温柔乡里可曾忘记过那些旧事。”
沈寅初笑了笑说道:“即是旧事,还提它作甚。”
孟柏寒从盘中拿出一粒花生米,慢慢的在手中捏碎:“三弟忘了的事,我可替你记着呢,当初要不是出了那样的事,这会我那来的三妹妹,恐怕得改口了。”
沈寅初敛住笑意,问:“这是什么意思?”
孟柏寒笑了笑:“几时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给你提个醒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也结不出果。”
沈寅初见四处,灯火寂寂,夜色岑静,屋内只有他二人并着双方的副官一共四人,此时看着那桌上薄薄的一张纸,耳边似乎又回响着孟柏寒的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也结不出果。”
不由的心烦意乱,想到静姝,难道真的是得到她的人,却没有得到她的心么?他强占了她的人,到底是得不到她的心,她背人弹泪,强颜欢笑,只是为了旁人。
沈寅初越想心里却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又看着那添了两笔的孙存周,心里更是不可抑制的痛,他明白自己这是在可耻的嫉妒。
妒忌她为了那个人而骗他,妒忌他可以被悄悄的放在心里。
。他快要被折磨的发狂,最后竟还能笑着将那张赦令交给方齐云,对着孟柏寒说着:“多谢大姐夫为三倌思虑周全,只是这张赦令的确是寅初写的,写给谁我也知道,枉姐夫费心了。”
孟柏寒听到这里,哈哈一笑,意味深长的对着他:“你倒是个痴情种,这也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