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沈寅初照例又是不在家的。
南方七八月的天已是热的很厉害,静姝早上去看了一眼沈重显。
又趁着早晨暑气还没上来,去小花园给新开的栀子洒水,洁白饱满的花瓣上,趴着一颗颗水珠,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在欢快的啼叫,此刻,一股宁静充斥在心头,静姝贪恋这股宁静,嘴角牵起淡淡的微笑。
早膳刚用过,前头门房打发人过来,说有一位故人来访,静姝诧异,什么故人?小厮只是摇头,静姝思量不出来,说道:“你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果然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的人,上来便急着说:“静姝姐姐,快救救我哥哥吧。”
静姝看脸前这个少年,实在是脸生,上来便是求救,简直一头雾水,便吩咐心莺上茶,安慰道:“坐下来说话,你哥哥是谁?”
那少年垂着脸:“静姝姐姐,我叫孙存同,我哥哥是孙存周,当日顾府唱堂会我随哥哥母亲一同去过,所以认得姐姐。”
静姝听他为孙存周求救,急忙问道:“你别着急,存周哥哥怎么了。”
孙存同急着说道:“哥哥被诬陷成苏军派来的奸细,被警察局逮起来了,家里使了多少银子都保不出来,不得已家母才派我过来,希望少奶奶念念旧情帮衬一把。”
“他怎么会是奸细?会不会弄错了。”静姝握紧手,问道。
孙存同叹了口气:“家里这两年生意不太好,给到处打点的少了些,而且整个齐宁都知道孙府本来与贵府定亲,后来姐姐当了沈府的少奶奶,这就更糟人耻笑了,说我们是想从老虎嘴里夺食,不自量力,一些当官的为了向三少表忠心,到处找我们的茬,日子的确不好过,其他的就算了,可这次把大哥抓进牢里了,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孙存同到底是小孩心性,说话直头直脑,将这些事提出来,不由的静姝的脸色难看起来。
静姝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给孙府带来那么大的麻烦,心里愧疚不已,又问了些细节,越听越难受。
孙存同看她双眸低垂,实在堪惹人怜,这偌大的府里并没有看到沈寅初的影子,也不知道她与三少的关系如何,便问道:“不知道少奶奶这件事为不为难?若是为难我也早些回去告诉家里早做打算。”
静姝听这话,睫毛扇动了几下,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抬起头说道:“小弟放心,这件事我会尽力从中调和,为不为难总不至于不去做了。”
孙存同听了这话,喜出望外,站起身说道:“即是这样那就多谢少奶奶了,我这几日就住在金陵城等消息了,若是需要用钱的地方,还请少奶奶知会一声,临来的时候家父交代了,多少钱都不怕,只要能把大哥救出来。”
静姝点点头,“小弟放心,我会尽力的。”
晚膳时分,暑气还未褪尽,静姝素来有伤夏的毛病,加之心里有事更是吃不进饭,孙妈进来两次,看餐桌上的饭菜还是未动,不由的叹口气:“小姐多少吃一点才好,今天一整日你都没怎么进饭,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静姝看桌上摆着的咸鸭,猪肘,油腻腻的泛着油光,只欲作呕,只摆摆手轻轻的说一句:“还是撤下去吧,我实在吃不下。”
孙妈还在嘟囔着,静姝抬起头,对她说:“你去前头瞧瞧徐绍安在不在,我有话问他。”
过了一会,徐绍安在门口敲门,静姝叫他来了,问道:“临君这几日都忙什么呢?好几日都没有回家了。”
徐绍安心中奇道,这位夫人甚少关心沈寅初的私事,平日里也不打发他去问,今日这是怎么了。脸上陪笑道:“公子爷临行前吩咐标下留下来保护夫人安危,标下在府上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但公子爷总归是在外头做大事的。”
静姝见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话,站起来说道:“那好吧,给我拨黎北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沈寅初不确定的问了一句“静姝?”静姝答应了一句,“你几时回来。”
她甚少露出这样依恋的意思,沈寅初心花怒放,稳了稳心神才说“想我了么?”说完已低低的笑了,静姝不好意思“你不说我就收线了。”
“我后日回家。”又顿了顿“要是在金陵热的慌,你就去阳山宅子去,那里用来消夏最好了,我多派人随你一起去。”
静姝半晌说“还是不了,又要兴师动众的,父亲还在家中,我哪里都不去了。”
沈寅初听她这样说,也点点头“这样也好。”
收了电话后,静姝怔怔的回到房中,对着镜子低着头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那象牙梳子冰凉剔骨,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一块小小的冰冷的玉石,却也难以平息心里的燥热。
自己第一次对他使了心计,想到这里更加心慌。
到了夜里更是辗转反侧,思量着自己该如何开口,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直到天亮。
因明日沈寅初回来,一早静姝便忙开了,吩咐心莺好好打扫,又去小厨房交代准备好哪些食材,一切收拾妥当,自己却不知该干嘛了,回到房中拾起来绣了一半的五色竹叶,刚下去几针,却心不在焉的,实在绣不下去了,索性丢在一边,外头的日头还毒的很,屋内也燥热的很,心莺搬来了电风扇,这样吹了一会,才好一些。
傍晚时分,沈子初过来,看静姝坐在花藤下的石凳上,手捧着一本《佛经》聚精会神的看着,周围静悄悄的,都是青翠的花枝草木,连她也穿了一件薄荷绿的轻薄纱衣,若不是那一头醒目的乌发垂在腰际,她倒似要隐到那团绿影里去了。
沈子初走过去,轻轻的笑了一句:“三妹妹好雅兴,这会子偷摸着在这里看书呢,我说刚才在房中怎么不见人影。”
静姝从书中抬头,见是她,微笑着站起来:“二姐,你来了。”
沈子初走过来拉住她的手,笑嘻嘻的说:“整日里在这府中待着你也不嫌闷得慌,走,二姐带你去西餐馆子吃大餐去,他们家的慕斯蛋糕真不错。”
静姝从心底喜欢沈子初的爽利,也敬重她是二姐,便笑着应下来了。
这一餐直吃到晚上十点,静姝喝了不少红酒,脸色也氤氲起淡淡的红云,单手支颐,像是有点迷糊,对着沈子初说:“二姐,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沈子初透过桌旁巨大的玻璃窗看着底下,徐绍安笔直的站在门口守着,牵着嘴角也笑着说:“是呢,这个时间是该回家了。”
徐绍安见她走路摇摇晃晃,沈子初瞧着还好,忙过去将她扶进车里:“少夫人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静姝坐进车子里靠在椅背上,轻轻的睡了。
沈子初看静姝闭上眼睛,笑着说:“我这弟妹酒量也太差了。”又对徐绍安说:“你们回去吧,小心些开车。”
徐绍安答应了一声,发动了汽车,不一会就在这茫茫夜色中看不到影踪。
沈子初的笑容慢慢敛住,转过身走进隐在树底下的车子里,对着里头的人说:“你也看到了,今天人看的紧,等下次吧。”
静姝睡的十分不安生,朦朦胧胧的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声,大概是训斥,诸如怎么让她喝这些酒,外头越来越乱,以后想办法不要让她出去了。
静姝头疼欲裂,也来不及想那些声音是真是假,喉咙像是冒火一样,喃喃着说:“水,我要喝水。”
外厅的人像是听到了动静,进来喂了她一杯水,静姝又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沈寅初抚着她额上的碎发,眼中饱含深情,过了一会说:“你这个小傻瓜,不能喝还要逞强,不是想我了么,我回来了你还在这睡。”
又过了一会,才走出来,对心莺说:“好好看着少奶奶。”示意了徐绍安走到了书房,“最近有发现什么古怪吗?”
徐绍安沉声说:“这几日但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前日一个姓孙的少爷来找少夫人,具体谈了什么标下暂时还不清楚,已经派人去看住那个人了,下头人来报那个人也并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沈寅初眉间抑郁之色更浓,天还没亮,屋内更没有掌灯,他的脸隐在黑暗中,似乎连说的话都是从地狱中传来“她要是出门,一定要加强警戒,孟柏寒这次元气大伤,他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大姐……”像是说不出话,良久摆摆手,叹了口气:“你先出去吧。”
徐绍安带上门,看他迎着书桌站着,似乎背负着东西,努力挺直腰,但空气中凝结的气氛确实悲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