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长临和老贾这一老一少的千里路途中,发生了许多荒诞有趣的操蛋事,培养出默契的同时,也自成了一套天底下只有两人明白的隐晦词句,当然,始终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乐儿也能听懂一些,只不过乐儿总是羞着脸无法说出口,所以充其量只能算半个。
“顶天儿了”这句话,则是在他们诸多口头禅当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一句。大概意思便相当于是“准备动手了”。
以往这句话出现的时候,皆是在老贾找好了目标,慕长临勘察好了地形,着手准备下地偷鸡时所说。此刻在武雀台前,慕长临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一下子让脑瓜子本就不太好使的老贾更加一头雾水,直到慕长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武雀台上那位老书生后,老贾才终于明白过来,挠了挠头,随即悻悻然前往白帝城各处打听起来。
老贾打听的消息不外乎都是关于这位老书生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尽管慕长临并没有对这位即将到来的对手产生畏惧,但多年修炼五门赡气的警觉告诉他,这老头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先前慕长临只看了那人一眼,仅仅从那名老书生悠长的气息以及每次换气时的促狭便足以看出,此人的内力连绵不断,绝非寻常高手,说不定还有可能是实力接近四品的宗师级人物。
武道路途一品难过一重关,凭着慕长临六品的实力,别说是接近四品的宗师人物,即便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五品大武者,都也够他喝一壶的了。慕长临行事一向警惕,既然明知硬碰硬弄不过对方,何不另辟他门,寻找其他途径?
若是实在不行,直接找到百武试举办方,向上头控告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年纪显然能够当慕长临爷爷了,却还在这里参加百武试。虽然这个办法无赖是无赖了些,但慕长临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只是慕长临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方能够通过某些渠道,站上从未有过违规现象发生的武雀台,足以说明他有一个极为强硬的后台,这个靠山能让他站上武雀台,自然也能为他摆平那些所谓的控告。
老贾不愧是老贾,凭着一口黑牙以及入乡随俗的流利当地话,还有一副与生俱来的乡下土气,任谁遇见都不会太过排斥,尤其对于那些本就处于社会底层的人来说,更有可能会生出亲切之意。仅仅半个两个时辰,老贾便给慕长临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慕长临坐在客栈庭院中,摸了摸下巴,眼神留有讶异,“这老东西还有这种癖好?”
老贾眼珠子转了转,难得说了句人话,笑道:“嘿嘿,其实这也不算啥,只能说明老东西有银子呗!以前在梅花村的时候,老贾就常常听村口卖莲子羹的孙泼妇叫骂,说男人有了钱,最容易花心!”
慕长临眨了眨眼睛,“继续说。”
老贾嘿嘿一笑,接着说道:“少爷啊,说句老实话,其实老贾从前就一直觉得,男人逛逛窑子也不算啥大事。一不找三妻四妾,二花的又是自己兜里的银子,更何况还是在白帝城这种大城里头,这要换做老贾自己,肯定也要找个地儿死命潇洒一回,可惜就可惜在老贾天生命贱,没银子呐!”
说着,老贾便露出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
慕长临眯眼思索一会,开怀笑了笑,说道:“老贾,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觉悟啊!”
老贾嘴唇动了动,腼腆地笑了笑。
慕长临心有感慨,自言自语说道:“五门赡气上有多处标注,说是在修成大武袍之前不可破开身子,因为习武之人天生就养一口气,若要学会换气则必须在大武袍之后,在此之前若是破开身子,那口气是否会就此散开且不说,吃不准多年苦练的心境还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无登顶可能。今早见到的那个老东西,如此糟蹋自己得来不易的内力,难道真不怕日后修为止步,永不前行?”
说着想着,慕长临便忍不住有些嫉妒那个老书生。
老贾见到慕长临丰富的神色变化,忍不住担忧说道:“少爷,你咋地了?”
慕长临狠狠瞪了老贾一眼,道:“没什么,今晚便动身,这次的活,顶天儿了!”
老贾对于片刻前慕长临提出的这个计划,其实并无太多兴趣,只是跟着嘿嘿一笑,然而当他一想到晚上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顿时间心里一凛,老脸笑开了花。
没错,今夜慕长临所要去的地方,正是白帝城中鼎鼎有名的风月场所,三大窑子之一的花雾楼。
不久前,老贾带回来有关于那位老书生的消息,赫然也与此有着不小的关联。老书生名叫何北斗,听说是白帝城东南隅的一个教书匠,终年窝在芝麻豆大点的书院里与清风作伴,至于何北斗为何会身负高超武艺,此事却是无一人知晓。这个何北斗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又神神秘秘的,便是与他关系熟络的几人,也只是知晓些有关何北斗一些无关轻重的生活习惯,不过,恰恰也正是其中某个荒诞的习惯,却成为了慕长临做出这个计划的重中之重。
据说,何北斗好色成性,每隔半个月便会去一趟花雾楼,进同一间房间,找同一个花魁。
老书生距离上一次进入花雾楼,至今已有半月之久。
夜色笼罩在花雾楼所在的明心街,清辉分外明亮。
花雾楼是一座六棱四层的高大阁楼,门庭上挂着一块金字牌匾,字体飘然苍劲,说来也是奇怪,赵秦境内虽说没有严令禁止这类风月场所的建设,但也是决计不会提倡的,然而在明心街的左右两头,分别是一座京都衙门以及刑部尚书的府邸,平日里即便是小偷也不敢贸然靠近,花雾楼开在两府中间,却从未有人听说过发生什么风波。
花雾楼与说书先生口中那些窑子不同,楼前并没有穿的花枝招展分外妖娆的妙龄女子争香拉客,唯独二楼的木窗户大大敞开,窗内常有长相出众的年轻女子昙花一现,给街道上的路人留下一抹惊艳笑意,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会令白帝城中某些读书人时常感叹一句话——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花雾楼不仅格局与寻常窑子不同,就连门口的看守也格外懂礼,尽管在看到邋遢老贾时眼神多少露出鄙夷,但依然耐着性子对慕长临伸手说了个“请”字。
底层楼极为宽阔,中央摆布了十多张奢华桌椅,向四周扩散的则是一张张普通位置,显然是为了将贵宾与寻常客人区分开。在底层中央最深处,则是一座盘旋楼梯,通往更高的楼层,自二层楼起,四周便有着一条长长红木围栏,一位位穿着朴素气质出众的女子凭栏观望,朝着下方的公子哥指指点点,偶尔还要谈笑调侃上两句,免不了用扇子遮掩嘴鼻,对着那句“笑不露齿。”
慕长临走入其中,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热闹的底层楼,又环视一眼楼上的那些姑娘,便立即收回了目光。其实这也不是慕长临真的为了守住五门赡气中所说的那道底线而做到了清心寡欲,真正的原因,自然还是他空荡荡的钱袋子,里边的银子别说是找乐子,即便是找鸭子都难如上青天,实在丢人啊!
老贾却是半点不觉得什么,腆着张老脸,振奋笑道:“少爷,你瞧,楼上那个绿袍儿姑娘在冲你笑嘞!啧啧,那皮肤,真白!老贾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白的小娘子!”
慕长临嘴唇动了动,伸手拍了拍空荡荡的钱袋子,故作平静地看了眼老贾,“出息。”
说着,慕长临随意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立即见到了老贾口中说的那名女子,一身绿衣如莲,头扎玉簪,笑靥若花,果真好看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慕长临故作平淡的目光,常年在成群公子哥中游走的绿袍儿女子,一眼便看穿了慕长临的心思,只见她轻轻伸出了芊芊玉手,伸出修长的食指,冲着慕长临勾了勾手,做了个极为妩媚的撩人动作。
慕长临迅速收回目光,脸颊稍稍红了片刻。见到此幕,二楼的那位绿袍儿女子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主,与身旁的女子攀谈起来,很快,一阵不顾形象的银铃笑声便传入了慕长临耳中。
老贾却丝毫不难为情,脸上笑容愈发猥琐,说道:“少爷,早年老贾在梅花村的时候,总觉着村口的孙泼妇虽然性子烈了点,但长得却是没二话!直到今天跟少爷来了这个地儿,才知道世间原来不止有烈性的女人,居然还有如水般的女子存在啊!啧啧,若是老贾这辈子有幸能够……咳咳,顶天儿了!顶天儿了呐!”
慕长临平淡而略带肃穆的声音突然传来:“顶天儿了。”
老贾嘿嘿一笑,说道:“少爷,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嘿嘿,别的老贾不敢说,但是这识人的功夫,老贾说一决计没人再敢说二,就那个绿衣裳的女娃娃,老贾敢打包票,别看她模样开放,指不定还是个雏儿呢……诶哟!少爷,你打老贾干啥?!”
慕长临咬着牙狠狠说道:“本公子是说真的顶天儿了!”
老贾愣了愣,旋即循着慕长临的视线望了过去,顿时见到一个略有老迈的猥琐老头子走上了二楼,在二楼转角的一处房间停了下来。
慕长临给老贾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自朝着二楼走去,内心想道:“按照老贾获得的消息来看,这个叫何北斗的老东西每次上窑子,都得在老妈妈那里喝上一壶茶,每次都要花上半个时辰。”
“老东西在那里喝完了开胃茶,上了三楼之后,还会要喝上一杯壮阳酒,那时才会真正开始办事。”
慕长临嘴角露出笑意,翻手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方块。
其实想要对习武之人动手,说难不难,说难又有如登天。因为在习武之人具备内力之后,再浓烈的毒性都有可能被排除体外,更何况是对于何北斗这种就连慕长临都看不出深浅的人?最重要的是,老东西与慕长临无冤无仇,慕长临虽说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像小人般做出下毒这种卑鄙之事。
对付内力精纯的习武之人,实际上只需破开对付的阳门即可,到时候虽说不会有太大隐患,但伤筋动骨内力混乱自然是难免之事。
花袍儿早年杀猪的时候,曾有一味家里祖传的秘制配方,每当遇到不听话,不愿死的猪,花袍儿总会喂上一口,不消片刻,片刻前还活灵活现的猪便会迅速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高潮,紧接着……自然是力竭虚弱,等着挨刀子。
没错,慕长临在来之前,正是问花袍儿要了一剂高潮杀猪药。
慕长临做不出卑鄙的事情,但像这种流氓事儿,却是跟老贾一起做多了。
便在这时,只听底层楼突然响起一阵洪亮的尖锐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原本歌舞平生热闹非凡的花雾楼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纷纷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邋遢的老人正咧嘴露出一口黑牙,瞪着眼骂骂咧咧嚷道:“什么破地儿?!老贾这都进来半个时辰了,连个正经的小二都没瞧见,不是说这里是白帝城最好的酒楼吗?酒呢?!”
便在这时,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脸色阴沉,径直朝着老贾走了过去。
老贾骂的正酣,嚷嚷道:“就这种破地儿还敢叫花雾楼?哼,今个老贾就是来吃小菜喝老酒的,若是还看不见一个正经小二,老贾……诶?你你你,你要干嘛?别以为你长得壮,老贾就怕你!”
中年男子是花雾楼底层楼的看守,而老贾此刻的行为,放在外人眼里无疑就是****闹事的,压根与他口中的酒水小二无关,中年男子一把便将老东西的衣襟拽住,卯足了力道就准备一拳头打上去,可就在这时,精瘦老人不知从何而来冒出一股子大力,生生从中年男子手里挣脱出去,旋即大步朝着楼外跑去。
同时嘴里还不忘嚷着:“真他娘操蛋!老贾只是想喝壶老酒,你怎么就要给老贾吃拳头?这也就是看在你年轻的份上,若换个人,老贾一脚丫子便要教你如何做人!”
就在所有人都膛目结舌,视线尽然聚集在老乞丐身上的同时,三楼转角处某个雅间,一名白衣少年推门走出,旋即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半个时辰之后,慕长临在花雾楼外的某条小巷子里找到了气喘吁吁的老贾,此地正是他与老贾先前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一老一少在阴暗的巷子里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旋即便爆发出一阵捧腹大笑声。
就在大约半盏茶前,何北斗扶着腰从花雾楼里走了出来,一路踉踉跄跄,面色铁青,三楼的某扇窗户被轻轻打开,一个年纪娇俏的女子满脸幽怨,噘着嘴闷闷不乐。
这一幕,置身在角落的慕长临看到了,窝在远处偷看的老贾同样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