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酒肉上桌。
吃了三天干粮的四人纷纷动筷,尤其是那两位年轻男子,狼吞虎咽,半点吃相都无。星海则是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夹起一小块肉,剔去肥的,细嚼慢咽,时而小酌一口,默不作声。
草鞋老头没有急着动筷,而是美滋滋喝了一口酒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讽刺慕长临,“不愧是咱们世子,两块牛肉都能吃出个山珍海味来,真有德行!”
慕长临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摆了摆手,满嘴肉含糊道:“多谢老前辈夸奖,不敢当不敢当!”
星海忍俊不禁,无声轻笑。
草鞋老头瞪了瞪眼,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不想再看见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世子殿下。
这一幕落在一旁的年轻伙计眼里,把年轻伙计看得一愣一愣的——怪怪,这得有多少日子没吃过肉啊!早先听巷子口说书的老玩意儿讲,说是看江湖高手高不高,就看他吃多少,吃得少的倒别去说他,吃得多,就说明这家伙武功厉害,动不动就要千万里取敌人首级,来回一趟就是两千里,那得多耗费力气?所以吃得多吃得猛实属正常。娘咧!看这两位公子的吃相,铁定就是高手了!古人诚不欺我,说书老玩意儿嘴里铁定没假!
眨眼功夫,年轻伙计普通笑容的脸上登时变得殷勤起来。
他弯着腰走上前,指着菜盘里所剩无几的牛肉,乐呵呵道:“四位客官,这道菜的全名叫做天香牛腩,嘿嘿,别看它模样不花巧,里边的讲究可多哩!容小的慢慢道来!”
慕长临好不容易消灭了嘴里的食物,轻轻擦拭嘴巴,微笑道:“天香牛腩,更准确应该叫‘生有牛腩’,是大秦朝那会就有的名菜,传承至今已有六十多种做法,烹煎烧煮炸,样样皆可。不过真要说起来,生有牛腩出名的倒也不是这道菜本身,据说在大秦朝那会,有一个骑鹤返人间的老神仙,在天上隔着大老远就闻到自皇宫飘来的酒香,循着味儿就找了过去,结果遇见了正在喝酒的秦皇。秦皇瞧见神仙,当下便以礼相待,说来也奇怪,一个天上神仙,一个人间帝王,居然还真被他们凑到一块去了,据说喝到最后,两个老东西搂着肩膀称兄道弟,老神仙喝的兴起,还说了一句话。”
随着慕长临这番话说出,立马便吸引住了桌上的其余三人,就连老前辈都难得正眼看了过来。
本想借介绍菜名为由与“高手”交好的年轻伙计,更是听得膛目结舌,眨着眼下意识问:“说了啥?”
慕长临喝了口酒,笑着道:“老神仙指着桌下空坛,说‘既有美酒,岂能无肉?于是隔着千丈指了指皇宫前,草地上的一头壮牛,结果壮牛消失了,酒桌上无中生有多出了一盘牛肉,而这盘肉,则是被秦皇赐名为生有牛腩。”
星海结束了用餐,终于开口,淡笑道:“不管在三七正史还是八九野史,大秦皇帝都是自中原形成以来,最伟大且最神秘的一位帝皇,能与神仙结为忘年之交,不难想象。”
王种凉自幼熟读中原历史,此刻摸了摸下巴,说道:“再厉害不也还是亡在了冰原蛮夷手底下?”
慕长临喝了口酒,平淡笑道:“这个说法只是民间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说不准就是第一个做菜的人哗众取宠的一个噱头罢了,毕竟没有人真正见到过那位老神仙,也没有人知道天上是否真的有仙人。”
说到这里,慕长临不自禁回想起,那个整天被荀明老头挂在嘴上的荒诞故事,故事中的两个主角似乎就是一块石头和一位神仙。
无人察觉,梅断棠沉默同时,轻飘飘斜睨一眼窗外苍穹,满目不屑,尽是鄙夷。
年轻伙计自幼生活在小地方,听不懂慕长临他们说的话,此刻看着酒坛,有心介绍,又有些犹豫,看着慕长临试探道:“要不……还是公子您来?”
慕长临摆了摆手,说道:“生有牛腩只是我以前在一个缺心眼老头嘴里听来的,恰巧在饭桌上遇见就多说两句,至于这个酒,本公子可就真不知道了。”
年轻伙计登时咧嘴一笑,清了清嗓子,说道:“此酒名为杜尊酿,嘿嘿,不是小的吹牛,就怕客官不信,杜尊酿的名字由来,正是因为一个人,没错,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的杜尊!六年前,杜尊武神游历到牧城,正好进了本店喝酒,凑巧喝到那坛子刚刚酿好,正愁卖不出去的新酒,武神大人喝了拍手叫好,一开心就赏了掌柜的十两银子,说是要买个十七八坛子回去存着,咱家掌柜的也是个性情中人,刚开始还不知道身前之人就是中原武神,就嚷着要用对方的名字给新酒命名,直到中原武神开口道出了大名,大伙这才吃惊发现,此人居然是当今天下第一人,杜尊武神!”
“杜尊酿,天底下只本店一家有卖,别无二姓!”
看着年轻伙计满脸自豪得意的笑容,慕长临却是突然怔住,不经意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的老前辈,只见梅棠断熟视无睹,依然是静静地一个人喝酒,此刻似乎是察觉到慕长临的目光,才回过神来,狠狠地瞪回一眼。
便在这时,王种凉突然一拍桌子,眼睛亮着道:“当真是杜尊武神?”
年轻伙计笑容更盛,咧嘴点头:“当真是杜尊武神!”
王种凉懊恼地看向空空的酒坛,苦着脸道:“娘的,早知道现在喝的是武神前辈喝过的酒,就不喝这么快了。”
年轻伙计笑容灿烂,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慕长临,似乎是在等待着正主的夸赞。
谁知这位正主却是眉毛微挑,疑惑问道:“杜尊是谁?”
王种凉诧异地看了过来,道:“慕哥儿,这个玩笑当真一点儿也不好笑,你连武神是谁都不知道?”
慕长临看了眼梅棠断,摇头道:“不知道。”
王种凉先是怔了怔,随即心中大喜,仿佛是惊喜于自己终于找到一件自己知道而慕哥儿又不知道的事情,清声道:“杜尊,辽东益州人士,自幼习武,独修一门‘玄金袍’,在十九年前踏入江湖,三年内战遍天下宗师,无一败绩,就连天下第三的白衣剑神都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千丈外,分庭抗礼。百丈内,胜负难分。一丈内,我死他活。嘿嘿,自那时起,杜尊武神就成为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至今十多年,挑战者无数,无一败绩。”
“其实自打他战胜了白衣剑神,杜尊武神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天下第一的位置了,毕竟前面两人已经消失了许多年,南昌枪神三十年前隐匿山林,音讯全无,三十年内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而再前头那位梅姓刀仙,也在二十年前离奇失踪,据说是因情伤失了心智……唉,言归正传,独尊武神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去当天下第一,是因为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前人开吾山门道,吾敬前人十春秋!怎样,霸气吧!”
王种凉说的兴起,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一股脑说出,可他并不知道,他话语中所提到的那位梅姓刀仙,实际上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星海看了看慕长临,会心一笑,轻声道:“江湖辈有人才出,杜尊能够凭一己之力屹立江湖十多载,令人钦佩,更重要的是,他在无敌姿态的同时,还能不忘前辈所开武学先河。”
慕长临微微颔首,笑着道:“确实令人佩服。对了,小二,给我换坛酒来。”
年轻伙计瞪眼说道:“不要杜尊酿?”
慕长临点了点头,“不要杜尊酿。”
年轻伙计有些不可思议,又不敢冒犯这位“高手”,挤出笑容道:“那要什么酒?”
慕长临理所当然道:“酒呢,当然是越老的越醇,越醇的越有味道,越有味道的最烈。要最烈的酒。”
年轻伙计以为是白衣公子瞧不起自家的招牌酒,登时来了脾气,冷声说道:“杜尊酒一斤十两,小的给你记在账上。”
慕长临瞪大眼睛,“一斤十两?你抢钱呐!”
“小本生意,概不还价。”
“诶哟我这暴脾气!”
“……”
一旁是年轻人的吵闹,而另一旁,则是一位老人独饮佳酿。
不知不觉,已是第三碗入腹。
似乎,还真有些醉了?
难不成是老了?
老人眯着眼,脑子里蓦然跳出了从前的一些记忆。
有一副画面,是在二十年前的雪夜。
那天晚上,正巧是他大刀两断的时候,正好是他从欲妙坊来到白帝城的时候。
大雪纷飞,他遇到了一个拦路年轻人,像这种自恃几分武艺便放肆挑战的年轻游侠,老人已经见过了太多。
老人百丈外以一个呼吸震退年轻人。
年轻人坚持不懈,最终咬着牙走到了丈前。
一丈距离之下,年轻人居然把老人逼到不得不使用内力的地步。
老人看着重伤将死的年轻人,仿佛见到了当年的自己,鬼使神差便将自己早年修得的一脉内力馈赠给他。
那一脉内力陪伴了老人三十年江湖中的半数,名叫“玄金袍”。
画面的最后,那位年轻人站在山上,凝视着风雪尽头的失落老人,朗声说了一句话。
模糊的记忆中,他说的好像是——晚辈益州杜尊,谢武神天赐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