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赵秦统一中原起,白帝城便是中原第一城。
东方翻起鱼肚白,早晨的阳光洒落在雄狮背脊,温暖舒适,宽阔繁华的街道上早已是人来人往,唯独一座盘踞在白帝城西南方位的硕大宅子,始终透着丝缕寒气。
正是南煌王府。
那是一座雄伟奢华的庞然大物,红墙绿瓦,府邸门前伫立着两尊威严朝北的金身罗汉,双手合十不怒自威,哪怕是屋檐上的瓦片都雕刻着一条条栩栩如生的神龙。也正是这座华丽到足以和皇宫媲美的府邸,所在的长陵街却是空无一人,城里的老百姓似乎宁愿花上功夫多绕他七八条街,也不愿意跟这座南煌王府靠的太近。
因为这座光鲜府邸早已被鲜血染透,因为它的主人是春秋十大佞贼之首——慕九。
在白帝城纯朴老百姓的印象里,这座宅子充满着晦气,只要靠近这座府邸或者胆敢冒然看上一两眼的人,几乎都不会落得一个好下场,不是被马车碾残,就是被野狗咬成傻子。喔对了,半个时辰前好像有个不开眼不听劝的混小子,愣是扣响了王府大门,只带着一个邋遢老仆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长陵街头围聚的几个老人纷纷叹了口气。
多好的一个小伙子,长得还挺俊朗,这都半个时辰了,多半已经被吃人不吐骨头的慕阎王剁碎喂狗去了!
正当外界开始为那个少年的不幸感到惋惜可笑时,这座人人畏惧的宅子里,庭院前,也有着一群人,正因为一个莫名出现的少年而头疼。
“哪里来的兔崽子,入将军府不击鱼龙鼓也就罢了,见大煌龙刀胆敢不跪?找死不成!”
外界看南煌王府如同阎罗殿,可在那些军中将士眼里,南煌王府则是不可冒犯的至高存在。在宽阔翠色的朱昆院中央,那片肥沃的闰土之上,此刻正插着一柄锋利的八环长刀,照以往规矩,慕阎王每每打完仗回家,都会将大煌龙刀插在这块土上,日子久了,这柄刀便隐隐成了大将军的化身,见刀如见人。
朱昆院内台阶上的一位军官摇了摇头,瞥了眼低声叫骂的士兵,冷笑说道:“不急,等褚大管事来了,照他老人家的脾气,这小崽子怕是想死都难!”
先前说话的士兵一听“褚管事”三个字,顿时不自禁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看向院中那个少年的目光也变得同情起来。
褚管事名唤褚福栾,如今已有七十高龄,乃是打从春秋起便追随在慕阎王左右的人物,虽说如今只在王府当个大管事,却向来没有人敢轻视这个老人,据说南煌王府内九成的血腥味,都散发自此人的双手。最为重要的是,褚福栾向来以大将军为大,任何事情只要关乎大将军,在他老人家眼里便容不下半粒沙子。
更别提此刻随手折断大将军亲手栽种的桃树的那个少年。
“老贾,桃花香不香,你闻闻?”少年将白衣袖子挽起,端详了两眼这截桃花枝,本想自己闻闻味道,却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对邋遢老仆笑嘻嘻说道。
名唤老贾的邋遢老仆其实不能骂他邋遢,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乞丐。老乞丐显然也不是一个笨胚子,犹豫半晌,苦着脸说道:“少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怕这花香有毒?”
少年眨了眨眼睛,天真地摇了摇头。
见到这一动作出现在少年身上,老贾整个人顿时不好了,哭丧说道:“少爷,这可使不得啊!江湖上整日整日的传,香的东西八CD是那种剧毒之物,老贾还不想死。”
少年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随手丢掉桃花枝,拍了拍手说道:“那种阴损玩意儿只有西域臭婆娘才会玩,白帝城应该是不会有的。更何况,这里压根就不是江湖。”
“啊?”这下轮到老乞丐一头雾水了。
少年瞥了眼盛开的桃花树,搓着手低声叹道:“这里是贼窝。”
便在这时,朱昆院东边的那处厅堂,朱红色的木门缓缓开启,从中走出了一位灰发老人,左右站着两位身子躬到不能再低的下人。老人一副慵懒的模样,如同没有睡醒,仿佛害怕春寒而将双手插在袖子里,就在老人走出来的同时,台阶上的士兵纷纷低下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唯有清风拂过,满树桃花簌簌作响,旋即吹落满地。
老人家的脚步并不急促,相反很是淡然,仿若屋中散步,却每一步之间迈开的距离又是惊人的相同,约莫是十多息的功夫,他便走到了桃树前,抬起头,看向少年,浑浊的眼珠子骤然绽放出光彩。
台阶上的士兵们纷纷屏住呼吸,畏惧那位老人的同时,又极为期待那个不懂事的混小子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鸟蛋下场。
就在这时,褚大管事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举动。
弯身,一拜。
整间院子刹那间变得死寂。
“长临,长大了。”最先打破平寂的依然还是老人,他注视着少年,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声音带着颤抖。
慕长临看着老人家满脸褶皱,褐斑深刻地留在老人脸颊,尽是沧桑岁月。直到他见到老人慈祥笑意的眼中忽然有所晶莹,才回过神来,说道:“褚爷爷,好久不见。”
似乎是察觉到少年的声音里只有礼貌的寒暄,并没有什么喜悦激动之类,褚福栾叹了口气,开门见山说道:“大将军特意给你留了八道难关,想看看这些年你究竟成长到什么地步,谁知道……你居然一步都不迈过百剑坟。”
相传,南煌王府里有一座坟,葬着春秋时百位敌国将帅的佩剑,慕阎王马踏春秋,将这些剑尽数收敛在一处地方,以彰显自己的无上威严。事实上,百剑坟只是一个军士们无聊时想出的一个说法,时间久了才被人口口相传,所谓的百剑坟,只不过是一培黄土。
就是那片插着大煌龙刀的泥土。
慕长临没有接老人的话,而是拉起老人的胳膊,笑嘻嘻说道:“褚爷爷,您就别绕弯子了,我的东西呢?”
褚福栾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呵呵,你要的东西太贵重,我可没这个本事给你,不过大将军说了,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去拿!哦,他还给你留了几句话,我给你取去。”
老人缓缓转身,不缓不急的步子朝着东边的屋子走去。
慕长临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年少者牵长者卖乖,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可就在褚福栾转过身的瞬间,少年眼睛深处的寒冷才渐渐显现出来。
“少爷,今早到白帝城的时候,你不是说只是来取些东西吗……老贾怎么越看越觉得玄乎?”常年窝在小镇上乞讨的老乞丐抿了抿嘴,在遇到慕长临以前就连白帝城他都没怎么听说过,更加不用提这座南煌王府。
“你能不能不废话?”慕长临捏了捏眉心,瞥了眼老贾说道。
老贾却显然没把慕长临的话放在心上,注视着褚福栾的身影,喃喃问道:“这老东西又是谁啊,怎么看上去这么讨嫌?少爷,难不成……你想把老贾卖了出去?!”
慕长临没有在意老乞丐的异想天开,而是忽然回想起什么,眼帘低垂遮掩住一抹厌恶,“他呀,第二个该死的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