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表,十二点整。何思雨觉得自己腹内有一块冰凉的生铁在荡悠着,使她喘不上气,使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安静点!”李菲喊道。
何思雨穿好衣服,轻轻关上门出去了。出了校门,径直向加油站方向走去。空气里还掺着浓浓的寒意,因为刚下过雨,地面上还湿漉漉的。偶尔有一辆车焦急地窜过去,溅起的水花恶狠狠地扑向何思雨,钻进她的白毛衣,用冰冷的舌尖舔着她的肌肤。何思雨低着头,汪在雨水里那血红的光悄悄地靠近她,让她寒彻透骨。
就这样,她被自己的潜意识一步一步地拖向国道,她的思维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扰得没有工夫理睬她自己。忽然,一道刺眼的光,直穿进了她的眼睛,紧接着闻到的,是刹车时车胎与地面摩擦出的焦味。何思雨听见自己一声尖叫,她像一个梦游者一样被吓醒了。
司机从玻璃窗探出头来,瞪着眼睛骂:“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野鬼一样乱跑,想死找对地方!”
何思雨瑟瑟发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雀儿一样,手足无措。若是以前,她必定已经把司机的车门踹了两脚,高喊一声滚你妈的,就昂首挺胸地走了。但此时的何思雨,早已褪干了所有的锐气,她的一切遭遇,都不容她理直气壮。当她看着司机开车走了,心里多么轻松,她甚至没有一点怨气。但她还是哭了,没有一丝声音,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地融进雨水里,难以辨别了。
对于一颗干涸太久的心来说,雨水是致命的,因为湿气会让早已龟裂的心墙轰然倒塌。何思雨始终没有哭出声音来,这让她的泪水更加沉重。远远望去,她的身子像是纸做的,单薄而又苍白。
有一句话叫祸不单行,不是说祸事有多少,而是第一件祸事亲近了你之后,其他任何不如意都会让你觉得有天大的不幸。这几个月蓄积的烦心事一起涌上心头,源源不断。何思雨是真的伤心了,绝望地蹲在那里,显得那样渺小。没有人来安慰她,她也从来不会安慰自己,只能哭,越来越伤心地哭。若是以前,唐梦雪一定会捧着她的脸说,“亲爱的,笑一个”。她的心情会一下子好很多,或者邵子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对她说,“没事,要开心呢”。她的心情也不会这样糟。现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何思雨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是一块石头,是一截木头。她的脑海里久久回荡着司机的话。何思雨感到疲倦不堪,她想找个人谈谈心,但是翻遍了手机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好多人,何思雨不愿再联系。她想出去旅行,她想到了拉萨。这个地方,她是真想去,但或许再也没有勇气去了。
再回到宿舍门前时,已经凌晨三点,她关上的门被人锁上了。何思雨停在门口,听不见里面有一丝声音。她不敢敲门,但她已经快要耗干了,像一只完全失去了水分的叶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最近,每次回到宿舍,甚至靠近宿舍的时候,何思雨都会感到极不自然。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会被别人孤立起来。但现在,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在宿舍里,何思雨除了和侯晓暖说几句话外,不和任何人说话。何思雨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候半夜一两点时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于是她整夜整夜地想,想得头疼,极力地想把思想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去,但无济于事。她烦躁不堪,要发疯,想发泄,头晕胸闷。她太想好好睡一觉了。她想好了,明天一早她就要回家。她一定要回家去,真的,从小到大,何思雨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想过家。她甚至想现在就回家。但事实上,她又不敢回家。
她还是敲了,宿舍里无声无息。又是“铛铛铛”三声,里面有动静了,是李菲的声音,带着困倦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哪里浪去了,自己开!”
宿舍很快又恢复了寂静,楼道里的灯,充着血,像是熬了很久但还要强睁着的一只眼睛,血红,但不够明亮,迷蒙中透露着一种绝望。何思雨感到极其疲倦,从身上到心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眼睛,手掌,舌头都在接近她,但不完全来到,在最让她感到胆寒的那个距离,偷望着她,窃笑着。夜静,静得如同无风无浪的湖面。
何思雨坐下来,想睡一会儿,但一闭上眼睛却又丝毫没有睡意。就这样她被自己折磨着,渴望好好睡,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何思雨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教她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何思雨依旧在极度疲惫却难以入睡的状态下渴望着哪怕几分钟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