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三号开始,蓝天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要起床到必胜客去打工。廖凯租的房子离必胜客很远,坐车就得一个半小时。蓝天还是每天坚持去,一次不迟。
星期天下午,店里坐满了人,每个人都等得焦急。刚空出一张三人桌来,外面进来五个人,店长说E段有一张五人桌,却只有三个人坐,让蓝天去调剂。蓝天远远打量那三人,一个穿西装,腆着胖肚子的肥头大耳的男人;一个瘦极了,长脸长身子长腿的年轻女人;一个一身黑衣服戴着墨镜的光头。
蓝天一眼断定这几个人是不可能换座位的,但还是开口道:“您好,请问可以为你们换一下位置吗?那边正好有一个三人桌,光线比这边更好一点。”
三人嘀咕了几句,明显不同意,胖子瞪了蓝天一眼,使个不悦的眼神,意思是让他走开。“别光线好不好的,”光头说,“我们的茶呢,这么久了还不来!”
“等着!”蓝天气呼呼地说了一声走了。
传菜口已经出单了,蓝天故意把茶压住不上。又过了七八分钟,蓝天才端着一杯冰法式焦糖布丁奶茶和一杯蓝色玛格丽特来了。他刚拿起蓝色玛格丽特要往桌子上放,一直低头玩手机的长脸感觉到有人来了,忽然抬起头。手机和杯子碰撞出清脆的声音,蓝天心中一悸,知道惹祸了。
冰水顺着长脸的肩膀一直往下淌,湿透了半个身子,豹纹胸衣若隐若现。女人尖叫一声,“啪”地一记耳光落在蓝天脸上,尖长的指甲在蓝天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蓝天所有的歉意,被这耳光拍得烟消云散,手起杯扬,冰法式焦糖布丁奶茶顺着长脸的衣襟灌了进去,奶油巧克力粘得长脸满头满身都是。
长脸哭喊起来,也不顾身上脏了湿了。她认定蓝天是故意把饮料洒在自己身上的,拽着蓝天的衣服胡撕乱扯。
光头瞪着眼站起来,一锤砸在蓝天肩膀上,又在蓝天干腿上踹了一脚骂道:“狗娘养的,你给我跪下!”
蓝天气得脸发紫,拎起一个方盘照光头的光头砸去,光头没躲开,两股黑血从额前流了下来。
肥头男人大叫着让经理来,声音吸引了所有顾客和员工的目光。经理匆忙地跑了来,百般道歉,光头不依不饶,非要蓝天跪下道歉。
蓝天目露凶光,拳头攥得“咯嘣嘣”响。“等你死了老子跪你,”他大喊着,“又抓起一个直升杯要往光头的光头上砸。蓝天手高高扬起,吓得光头双手护着光头。几个服务员围上来把他抱得死死的,直到蓝天把杯子扔在桌子上,大家才放松了些。
“你别动。”何姐抓着蓝天的肩膀,用纸巾擦他脸上的血。
“找你们店长来,”光头说,“我要和店长说,我今天非让他下跪不可。”
“我就是店长,”廖凯从后面冲上来说,“现在是文明社会,你要谁给你下跪!再敢说一遍,信不信我把你的牙打光。”
旁边一个白发老人望这光头说:“年轻人,欺人过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周围很多人议论起来,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小伙子边吃边骂道:“你有几个钱?张狂成这样!不行你把这店买了,想怎样怎样。”
光头见群起而攻,心虚,再不敢提跪字,却要蓝天赔偿三千块的衣服钱和两千块医药费。
“他的医药费谁赔,”廖凯怒气冲冲地说,“这女人都不值三千块,破衣服也敢要三千!”
“你别说了,”店长把廖凯推过去,对长脸说,“您看这样可以吗,旁边就是国芳百货,我们为您买一件同样品牌同样款式的好吗?”
“不行,”长脸说,“这衣服是托朋友从法国买的。”
“那您有发票吗?”
“有,”长脸从肩包里取出钱包,又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从卡套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店长。
三人拿了必胜客赔偿的三千块离席而去,廖凯和几个服务员收拾残局。
蓝天用凉水洗了脸,站在镜子前瞪着自己。
天阴了,看见店外面下起了雨,蓝天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感动。好像雨是他久违了的情人,又像是阔别重逢的知己。到门外看看,空气清凉凉地,四处只有灯光不见人影,青草被霓虹灯染成了五颜六色。躺在椅子上,感觉有些凉,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不瞌睡了,饥饿感也全无。
员工休息室里只有王叔一人在休息,蓝天用脚踹开门,摔打着收拾东西。
“蓝天,”王叔把遥控器扔在桌子上说,“叔今天给你给你说几句,听与不听你自己决定。人家这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今天走了,明天,甚至今天下午就有人替你。但你要想清楚,你不是来挣钱的,谁的青春一个小时就值八块钱!是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面子。我在必胜客干了五六年了,和店长吵过几十次,对我来说这也是个兼职,我有我的工作,但我就是不走,越不顺我越不走。你现在走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你是被开除了,是被赶走的,以后见了这些人你就再也抬不起头来。走,一句话的事,留下才是最难的。你还年轻,你可以闯,可以冲动,但习惯至关重要,最艰难的时刻也往往是最关键的时刻,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克制自己,你终究难成大器。”
蓝天点点头,沉默了好一阵,又把已经扔到一边的工作服拿起来穿上了。
去洗碗间送餐车时经过经理室,蓝天听见经理们在议论自己。
“你们看蓝天,”刘欣语说,“我觉得看他的录像就像看电影一样,充满了悬念。”
几个经理都围过去看录像,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易露说:“赶快让他哪来的去哪吧!从到店里就没干过一件靠谱的事。”
“人家本来就不靠谱,说不定是个天才呢!”张茜刚说完,蓝天已经站在门口。
看见蓝天来了,经理室突然安静下来。蓝天放下餐车,缓缓地推开门,用围裙擦着手,面无表情地把每个经理盯了足足一分钟,又趴在电脑前看了几分钟录像,才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你看他!”刘欣语舒了一口气说,“像个僵尸一样,吓不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