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万家灯寂时,一个人背着行囊孤独的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他迈过这个久经沧桑,不知道伫立了多少年的城门,走在那一条远远望不到尽头的路。路的尽头在哪?他不知道,他要往哪里走?也没有一个目标。他只知道他是时候离开这个带了许久,住了许久的镇子,他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
因为这个地方深深的伤了他的心。
他不介意自己只默默做一个落第的秀才,也不介意别人有意无给他吴秀才的称谓,他真正介意的是人的心。一个人没有了心,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就像没有灵魂的躯壳,无异于行尸走肉。
同样伤了一个人的心,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愈合。
那个人离城门几十米远,顿了顿身子,转身回望了一眼。才看清那个人就是吴先生。吴先生辞了教学的先生职务,提前收拾好行李,而他的行李不过是一个背了很久的,打了补丁布包,从来时便一直没有丢下过,现在他就要背着和他一样不再年轻的布包,再次经过他来时的路,只是时过境迁,也同样改变了他的方向。
彼时他在走来,此刻他在离去。
吴先生对这座老城依然留有怀恋,毕竟生活了好多年,他记得在这个地方发生的每一件事,看过的每一个人,甚至连每一条街道都清楚的不能再清楚。
在这里他有快乐,也有悲伤。
吴先生看了那老城门,顺着城门向上一直看到了那有些陈旧,还有些残破的牌匾,牌匾上依旧可见青泥镇几个刻得深深的字迹,经历风雨,还是那么的清晰。
他伫立好一会儿,心里道:再见了,青泥镇。收回眼帘,也收回了头,他继续向前赶路,留给老城一个孤寂而落寞的背影,他一直就是这样的孤独,现在也是如此,没有变过。
他在走着,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喊声“先生,先生。”
吴先生回头,看见一个孩子在向他招手。他认识这个孩子,是他教过的学生,也是那天菜市口唯一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的孩子。
吴先生也挥了挥手,在回应他道:“你怎么来了?”
里的有点远,那孩子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喊道:“先生你要走了吗?”
吴先生点头:“是的,先生要走了。”
“先生不能留下来吗?”
”先生不留下来了。“
那孩子沉默片刻,道:”那我来送送先生。“
吴先生心里高兴极了,脸上堆满笑容,还不忘关心他道:”现在天方亮,还很冷,你来送先生,先生能见你一面已经感觉很高兴了,那就快回去吧,小心寒气伤了身子。“
孩子高喊道:”不怕,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也变壮了,身体可好着呢,不信你瞧。“他用力拍了拍胸口,不时弯着手臂来显示他的强壮。
这一幕,孩子的天真,烂漫展露的淋漓,吴先生看在眼里心里更加欣慰,莫名间那种不舍得走的感觉来的愈发强烈,可他心意已决,不得不走。
孩子回了一次头,忽然变得特别高兴,连带着声音都藏不住的愉悦,跳着对吴先生高喊道:”先生,我们昨天去你家了,只是你没有在,然后得知你辞了教书先生的职务,于是一群人相约要来送你。我们知道先生你的性子,所以今天特地起的很早,我跑的最快,大家就让我赶紧过来,看看先生是不是已经出了城,如果看到先生了,就让我拦住先生,好留点时间等大家赶过来。“
他话刚说完,吴先生愣住了,他看到乌压压一群孩子从城门里跑了出来,皆是他教过的学生,有男孩有女孩,依次排开,拉成一道长长的队伍站好。
那孩子继续道:”现在我们都来了,给先生送别。“说完他面色庄重,挺直腰背,跟着那一群学生稚嫩的脸庞同样露出严肃的表情,一个个正经的不得了。是谁喊了一声:”送先生。“然后十几个孩子齐齐弯下腰,双手作揖,恭敬地行了个礼,就像以前每次上课前一样,学生要拜先生的授课之恩,只是这次做的比以往更好,没有调皮的孩子在偷懒。
吴先生眼前模糊了,恍惚间觉得自己还在课堂之上,在那座不大的授课之屋。
他似乎又回到那个就要授课的他。
他此刻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他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交给孩子们,可他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他要授课的知识实在太多,多到几天几夜甚至几个月都讲不完,可他偏偏没有时间了,他好像一瞬间把他要说的东西在这一秒全都说出来。
这可能吗?这不可能。
所以他很遗憾,抱着这种遗憾,只是那么静静的望着孩子们。
其实他还要对孩子们说一声再见的,现在只能在心底默默的自己说给自己听,他怕说出话来,自己就会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孩子也会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他以前是一个先生,一个经常教育他们要坚强不要轻易流泪的先生,怎么可以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给孩子们留下不好的典范.
他狠下心,咬着牙,毅然决然地转身,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他以为他会忍住不哭,但当身后响起孩子们的声音时,他再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怎么止都止不住,转眼间就湿了一张脸.
或许此时此刻,他与以前的他不一样了,那时的他孤单一人,现在的他不再孤单,还有一群孩子记得他,记得他们的吴先生。而他有了这些牵挂会走的更坚定更自信.
身后孩子的高喊许久都没有散去,依稀在耳边响起:“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伴着他们的声音,吴先生挺胸昂样,背影从没现在这样坚挺过.
赵天地与三儿结伴走了很长的路,三儿停下脚步,道:“送我到这儿已经可以了,你回去吧.”
赵天地郑重:“你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我才刚刚认识你,结果马上就得分别。”
三儿道:“既然我们已经是兄弟了,兄弟之间无论隔得多远,多久没有相见,依然彼此还会记得彼此,又何必担心?。”
赵天地先是一愣,转而哈哈大笑道:“对,说的对.我现在忽然有种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不过现在遇见了也不算晚,起码比没遇见的强.”
他递来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开玩笑道:“你要走了,一路上需要盘缠,兄弟我没别的,钱出了名的多,这些便是送你为你践行的,可别嫌弃少.”
三儿道:“哪里的话,如果嫌少,不管走到哪,我都会赶回来再要一些的.”
二人相视皆是一笑.
赵天地笑着:“你越来越对我的胃口,现在我真的后悔没在遇到你.”
三儿瘪嘴:“原来你刚才说后悔是骗我的,我可记仇的.”
赵天地笑着笑着忽然郑重起来,道:“以后你自己万事要小心,千万注意安全.”
三儿也严肃着道:“我会的.”
二人惜别,赵天地看着三儿背影直到消失看不见还未收回目光,关管家上前来为他披上袍子道:“天气已经凉了,少爷得注意身子.”
赵天地这才收回目光,却看着关管家道:“关叔是个高手吧。”
关管家心里一惊,道:“少爷,我不是有意骗你.”
赵天地道:“我没怪你,其实那天在菜市口我都看到了,只是我装作不知道罢了。可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关叔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会甘心跟在我父亲那样的人身边?”
关管家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这也是他经常会想到的事.每当他自问自己为什么时,眼前总会浮现一个人的高大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