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初遇时的我像一个稚气未脱中学生气息的准中学生,在由准恋人向恋人过渡时,我免不了会被这个问题困扰。一名正式大学生怎么还能拖着中学时代的影子。显然,我虽然可能已踩准了大学校园生活里众多脚印移动的节奏,却未完全融入大学生活的氛围里。用另一个词形容,稚气。不过,我不觉得她比我更高明。背包上始终挂着一只三岁孩子才会努力追求拥有的小小玩具,一只布袋熊。但是,可惜,我的观点遭到众人的反对,甚至不解,包括超市里的服务员和老板娘。理由是,女生有这个权利。
我的学习态度严谨,认真到让讲台上的讲师反感。也许是我在正确的地点说了不合时宜的化,让对方在即将告别黑板粉笔时仍抖擞了一下手指。不过,这可能也是有同学在旁边向我反馈而来的印象,在得到权威反馈至前。在英语语词中,化学药剂与传授者没有正当关系。在图书馆里,我被一阵不好意的笑声震醒。她用笔画出几个英文字母和几个数学符号,然后告诉我,我犯了联想错误。是的,我不该将从她那里听来的问题反映给语言课讲师。
还有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我不会喝酒。从出生到现在,我的兴趣与酒精无关。也许在未来的职场上,这易为人诟病。适量,可以了吧?寝室里的卧谈会成员们。因此我会失去会员资格。大一时期的所有节庆会上,我多是喝粥的人。然后使用学术上的专用词来敷衍在醉酒之下似乎更加清醒的人对于生活理想的憧憬与质疑。我不是一个好的启示者,但可以以大师级的水平填充空白,将从一觉醒来到睡意沉沉时的所有空白打上疑问的符号和求解的过程。有时也会对此做出反省,以遗忘者的姿态将一瓶麦芽水倒进冒险的胃里,因此睡了一个长度为二十小时的醉眠。反省无果,被批夸张过分。
但是属实。也许这就是我为人的风格?不仅落后时代,使人更加疑虑的是,落后于人生。看着她一天天比我更加成熟,我自觉自己的落后不是一尺一尺的,甚至可以被认为是断层。在我的身上存在一个断层,范围之大超过我的想象。她坐在旁边,和风中的花叶玩视线游戏。还好有她愿意了解我,在我想要被了解的时候。这样的时候不多。历史上有那么多前人古人,世界上有那么多风景与贫瘠,生活上有那么多人在叫喊与渲染,除了我不在与这些周旋时的台阶上。我自问,在遇到她之前,我在做什么。这是一个庸人式的问题。听完我突然间发出的不可思议,她不发表任何异议。她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女孩,或者说,她是一个本身就属安静的女孩。我想自己是从她那里得知什么是安静的。如果在新生报到处我们相遇并相识,我会及时告别那段有着深深雨季之印迹的时光吗?没有她时,我游荡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始终保持无知之态,所以没有疯。天晓得在我这个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至于被时时误认为痴呆者。我是幸运的,因为一位我倾慕的女孩接受了痴呆的我而对于我的所谓痴呆不以为然。她的声音使我重新寻及春天的美好,在又一次春寒未消夏暖即至的鸟鸣声里。
这样的时候毕竟不多。春时的阳光让很多人面焕光鲜,我也被感染。游走在泛着青绿色的校园里,时而被女生们爽朗而柔甜无限的笑声惊吓成停顿号,紧紧抱着刚从行李箱里翻来的花折伞,担心被这般妩媚之风吹走。听说有雨,天气微暗。这使我更加坚定对于天气预报的不疑信念。风儿也柔和万分,甜甜地让人不禁大口大口呼吸。对面多过的女孩们的笑声与此有关?我不应该也不需要举着雨伞闪躲风情的冲击?还是我捉弄了风情?现代人有更多勇气去与春雨亲密接触,即使春雨飘逝。
整座大楼里弥漫着使人联想健康和危险的药剂其位。授业众者的嘴唇边挂着淡蓝色的盐晶。学生们捧着封面被漂白过的厚厚书本,神态严肃,行步潇洒。时而从经过的伊人们的背影里嗅到中药草的芬芳和西药粉的苦涩。我退回到大楼门外,避免正面交锋。这和我第一次守在这里时的感受有了区别。那时心慌然,不知如何面对蜂拥而至的白色使者们。虽然与我无关,但是我要找到一个与我有关的人。现在我不去以被动的方式去面对了。在门外的侧翼等待。只是等待。那时我常常因为无法定位而怀疑自己的嗅觉。现在我不必再为此难为自己的智商。至多等到人群散尽时,佳人携暗香降于身旁,问我,是不是又忘记刷牙了。一天天敏感,一天天习惯,一天天靠近,靠近她,等她从身边将我敲醒,将我在瞬间带入薄荷的世界。浓郁,清新。她让我相信,在氧化过度的大楼里,美好不会被腐蚀。
“你能不能换一种形象?”
“这样不好吗?人海中,我容易迷失。”
“不好,如果你迎上来走近我,我会更加开心的。”
“准备好了吗?”
“嗯。”
“出发。”
细雨濛濛。步行于校园里,恋人相伴,多么美好。不久前,我们放弃了单车旅行。她说步行更容易让人记住时光,从而拥有时光。她提醒我,现在不同往昔。我发觉自己又说错了,想收回”出发“两字。她已经向前走去。在步行者的世界里,出发同样适用。
在最北方,乍寒还暖的时节总是短暂。但是人们不会因为春天的如此吝啬而吝啬于热情表达。不为雨中寒意所动的人大有人在。仿佛是在在雪中漫步,绝不轻易退却。对此,我有几分怯意。落在脸上的冰凉教人期盼夏天。夏天的雨比春天的雨更容易带来冷静,带来热情中人需要的冷静。我需要冷静。春雨霏霏,心意纷乱。她目不斜视,一如既往,望向前方。和许多狂喜于雨中颠舞的人一样,走在雨中,无所畏惧。只是她神情安静,感受都埋在心里。我奇怪为什么没有更多的人发现她的美。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不属于严格标准的美女。然而这仅限于我的定义,存在修改的可能。当她将种种感受抒发在声音里时,我所知的美好就只与她相关了。因为一个人的声音而迷恋于一个人,是非常有可能的。对于我,这就是现实。
几乎在每一个早晨时,我都会在这样的声音里醒来。当我如落荒一般跑到楼下时,她指着脸庞正欲褪去羞红的太阳,喃喃语道你迟到了。我总是迟到,但是又不想以此来打击我对于长跑比赛的信心。于是随从在她身旁,由一只蹩脚的鸭子跳跃为一只清醒中有几分尴尬的猫。她是我的教练。在跑了几圈后,我彻底拜服于她,尊她为长者。我试寻找原因。生理构造的不同,决定了我的跑步能力弱于她。可是看看周围的众多体育爱好者,多是女方陪同南方。在承认并接受我的不堪事实前,她为我打了一针坚定。
“你喜欢待在图书馆里。这是原因。”
将业余时间的大部分放在图书馆里,不利于体质改造。她是对的。因此我有了珍惜她的声音的更多机会。这样的机会不多,因此我更加努力。努力的结果之一是我跑到药店买了几瓶葡萄糖,准备再体力不济时补充能量。她以此物不宜于普通参赛者为由将它们赠送为校医疗所。将一个人的潜能激发并稳定化为正常能力,需要一次次临近音障并突破。当声音以秒速三百多米向远方传去时,我要做的是当声音传来时正好身处终点,接受她送给我的珍贵礼物,一瓶矿泉水。她说她会站在终点,等我倒在我的拥抱里,然后因为缺氧而失去清醒。由她为我庆祝,即使我是一个失败者。
在一次秋季晚会上,因为她的歌声,我忘记了自己曾是失败者的身份。和原唱不同,她的声音使歌曲有了更多的让我想入非非的律动。我开始坐立不安,让旁边的人误以为我患有心脏病,并且在歌声的中途及时发作。当天花板上只剩下余音缭绕时,心脏跳动的节奏渐复平稳。经过这一次同城校友聚会,没记得别人,我只记住了她的模样。到现在,我一直觉得,似乎只有她和我一样一起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因为她,对于卡朋特的《昨日重现》,在感动之外,又有一份感激。
“跟我走吧。“
“去哪里?”
“报名。“
“我没有兴趣。”
她是不会放弃的。为了一同参加一特冷类别的资格认证考试,她带领我走遍了校园里的大小花圃园地。特别是图书馆楼前广场上的花坛,俨然我们私人所有。从花色,花期,花语,她将人类写给花的故事一片片堆积在我的脑门前,不相信我能够拒绝花的诱惑。我喜欢树花。高高在上,枝叶捧迎。站在树旁,望花的世界,被花叶埋没,风一吹,就能将自己遗忘。天上有云,有太阳,有月亮,有我望视不清的众多星球。碧月修花,是不是来自于此?当冷月栖落在花枝上,会有如此景象?看花的她用声音打断看天的我的想象,跌落在花池旁。生长在地面的花,更需要人类的呵护,那么开放在空中的花就应该被忽略吗?不。有风儿。
相比于花艺师这一奇怪的资质名称,她的理想让我对于未来更有信心。如果没有实现专业设定的职业生涯规划,她会在花店里经营人生。我表示支持。她想要具体的支持形式。我提出我愿意以身相许。她说还不够。她摘下花池中的一根草叶,在眼前晃忽,然后看向我,这是我选修课目。这是女生的偏好。我理解。她表示还应该有一个仪式,表示我是理解她的。为了让我跟她走,就像发生在晨跑时的情景。她只是往前走。等我在犹豫中奋力挣扎而取得与她并肩的共同理想,她不惜散尽花的芬芳,在前行的路上迷乱成天花落坠的景象。当我还在她造成的迷雾里眩晕时,那位负责考试的讲师满脸平和地将我们送到了门外。
“你的未来可能是一个零。如果我没有成为药剂师,就开一个花店,养活你。”
“谢谢。”
“条件是你要站在店门口帮我卖花。”
“我可以吗?”
“不知道。可以先想像。”
“不如我当一名快递员。你种花,我送花。”
“这样也可以。”
将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准确送到唯一指定终点,是比赛本身对于每一位参赛者的合理要求和最大期望。号令枪一响,我就被众多体质强健者挤到了跑道外。其实跑道只存在于概念中。只要不出我是参赛者的限定范围即可。围着足球场旋转二十多圈,就可完成赛程。我曾尝试数次,基本上没有停顿。这一次我也不可以改变方向,放弃追逐。等前方的人群减为散兵勇将时,我怀疑自己的支气管会在高温中爆裂。沿途有人供水,有人将水倒在头上,让观众分不清汗与水。我害怕灌进去的水会将肺炸开,于是友好地拒绝了以为一位戴着红色太阳帽的小女生的友好相助。这和备战时的感觉相去甚远。随着不断有人落马而转为观望。我的双腿开始向大脑反馈路面状况。地球的重力在加倍增加,每一次用腿都有可能将自己甩到地面上。到最后,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风拂于背,让人感觉内心空无。如果从此堕入黑暗,,我不会奇怪于从人世间到地狱有十千米的距离。从近百人到几十人,我牢牢咬着这只青花蛇的尾巴,占据着这只毛毛虫的最后一节。有人倒下,有人倒下又重新站起来,有人举起双手向观众席上的校花校草们飞吻,有人在心底暗暗期待那根稻草的降临。她实现了她的承诺,站在终点上,双手放在背后,放心于我的归来,不安于我的随时人间蒸发。我不会消失的。我要向她郑重宣布我的辉煌战绩。第二,倒数。未说出来,她已走到身旁,和我一样扶在栏杆上,不要说话。她的温柔语气使我相信我有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快递员。许多人不无欣慰,这场比赛终于结束了。躺在草地上,看天空的云和此时神态轻松的她,原来春天也可以让人如此放松。
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春天让我感觉并不轻松。这也许与中学时的最后一个春天有关。我时常幻想世界末日的前夜会发生什么。几只面涂白漆的小丑在对地球进行一次次声波攻击后,为集中在难民营里的最后一批人类表演了一场关于另一颗星球被火焰吞噬的歌剧。我欣赏不了如此高雅的艺术作品。尤其听不清那些富于弹性的舌头拍打出的声音指向何方。这是噪音。为了避免因此失聪,我埋耳于书架上的空框里,似乎只有如此,我才能最终走出难民营而不失语。但是也因此我失去了模仿声音的能力而失语。我的无语使得自然形式极为相似的又一个春天变成了纯粹了无声无息的过渡时节。在她的安静的眼睛里,春天不是这样。
“你去过中原吗?“
“去过。上幼稚园之前。记不得了。”
“那里的春天就很美。从三月中旬到五月中旬,是一年中最为美好的时候。”
“没有沙尘暴吗?”
“有。但是你可以把它当作传说去对待。”
“我想去那里看看。”
“这里也不错。你不觉得这里的冬天很美吗?”
“是,而且漫长。”
所以,我并不担心春天。它一向短暂。在这里情况下,我不会走得太远。至少经过十千米跋涉后,我还是在这里,听到一年中最为温暖甚至温暖过度的季节即将到来的消息。当几只羽毛黑亮的燕子喙着湿泥落在水泥板上时,我的预感得到了众多同类的认可,仿佛一夜之间,全校师生都换上了夏装,除了值班室的叔叔阿姨们。他们仍然穿着浅蓝色的外套。这为我提供了继续臣服于温暖并抗拒紫外线的宝贵依据。她拽拽我的衣袖,在清洁卫生时,这可以抵挡尘土。我犯了常识上的错误。
在校园外,不会有人再以为我是在犯错吧?从反问变为疑问,我用了一分钟。没有愿意表示我不是在怀旧。即使动物们也如此。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河冰早已融释,数只鱼杆斜在岸上,水面波动,似是鱼在晒鳞。距离河岸不远,有一片老旧的房屋区。偶尔听见狗的声音,几缕炊烟随着树枝的摇摆舞于浅空,似是在庆祝树木们的重装归来。和它们相反,人类正在减装。结果是一样的,越加美丽。为不拂了风景,我同意自己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