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奶奶和陈卫国坐车送小五回来,姜荣涵因为之前和小钰的事情,不愿意来。下车,天空灰蒙蒙的,小雨稀稀拉拉的下着,奶奶给小五披上一块大大的塑料布,全身上下围得严严实实,只有脑袋露在外面,陈卫国打着雨伞,三个人走在路上。陈卫国说:“只听说他们搬到区里了,不知道搬去哪里..”
“问问人吧?”奶奶说。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陈卫国上前问道:“你好,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一家姓姜的,父母跑了,留下几个孩子..”
“听说过。”中年男子点点头说。
“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陈卫国继续问。
“好像在那边..”中年男子指着路。
“谢谢..”
奶奶和陈卫国带着小五按照中年男子指的路往前走,走到前面再问人:“你好,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一家姓姜的..”“姓姜的,父母跑了,他家就住在前面..”很快,找到了,陈卫国敲敲,门开了,老三开的门,看着来人,老三先是愣了愣。“我是奶奶,奶奶,”奶奶说:“还记得吗?”
“奶奶,奶奶..”老三喊道。
“老三..”
“奶奶..”
“这是你大姑父。”奶奶介绍着。
“大姑父。”老三喊了一声。老三没见过陈卫国,只是听说过。
“这是小五,我今天来就是把小五送回来。”奶奶说。
“三哥..”
“进来..”
“过的还好吗?”奶奶问。
老三摇摇头,流露出不可遮掩的酸楚,本该上学的年纪却早早的尝尽人间冷暖,稚嫩的脸上多了一些沧桑、镇静、平稳,只有饱受痛苦的人才能磨练成这样..
陈卫国放下包裹,看着简陋的房子,除了一张写字台,墙边还有两个柜子,整体环境比石墨村好多了,最起码,看上去是人住的地方。
“奶奶,妈妈呢?”小五问:“妈妈..”
奶奶没有回答,苦笑着走出去,这次来,奶奶很沉默,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千言万语化成一声声叹息,奶奶只能叹息着走开,泪水在奶奶的眼眶中打转..
“孩子不听话,带不了..”陈卫国说。
奶奶走了,小五追出去:“奶奶,奶奶..”奶奶回身看看小五,看了一会儿,走了,小五看着奶奶消失在细雨中..
晚上,老大下班回来,看见小五说:“小五,是你吗?”
“大哥。”
“你怎么回来了?”老大问。
“奶奶和大姑父把他回来的,说他不听话,照顾不了。”老三说。
“你呀!”老大拉着长音:“自己有福不会享,回来不是找苦吃吗?”说到这里,老大明显很生气,生气不是因为小五回来,气他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奶奶身边,回来,不是吃苦的问题,是很苦很苦的。老大现在在玻璃丝厂上班,干爹康建生很照顾,干的都是轻活,工资不少,工友们知道老大家的情况,没有人计较,相反,对老大都很体贴,不过,玻璃丝厂效益不好,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听说,已经干不下去了,快黄了。老三在砖厂上班,下雨休息,效益也不好,整个90年代,是大变更时代,国企一家一家的倒闭,下岗人员增多,导致岗位难求..
“大哥..”小五本想问妈妈,可是,他现在懂了,妈妈不在,根本没有妈妈。
“小五的口音变了。”老三说。
“变了,像奶奶。”
..
房子是两家人一起住,房东姓燕,人很好,是老大同学的奶奶,以每个月五元钱的价格把一半的房子租给老大,有钱就给,没钱人家也不要。对面住的是一家三口,男的叫闫鹏,女的叫沈晗意,还有一个女儿叫闫晶晶,晶晶得了急性阑尾炎刚出院,闫鹏扶着女儿进来,沈晗意跟在后面,一进门就看见小五在切菜,闫鹏问道:“你是老几呀?”
“老小。”小五看着陌生的男子说。
“你哥呢?”闫鹏继续问。
“上班去了。”小五说。
一家三口进屋,过了一会儿,沈晗意从自己的屋里出来,拿着橘子说:“吃吧。”
小五摇摇头。
“没事,吃吧。”
“谢谢。”
沈晗意摸摸小五的脑袋:“挺住,会好的,会好的。”小五懵懂的看着,不知道沈晗意话中意思,瘪瘪嘴问:“阿姨,你怎么了?”
“没事。”沈晗意眼中含着泪意,那泪意是感动、是同情、是怜爱。突然,沈晗意喘息开始急促,呼呼的..
“阿姨,你病了吗?”小五问。
沈晗意摆摆手:“不碍事,老毛病了。”咳咳咳,咳嗽起来。
“阿姨..”
这时,闫鹏出来:“快,回屋吃点药。”沈晗意点点头,忍着咳嗽,憋得满脸通红..小五看着沈晗意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知道:阿姨好,阿姨好..其实,沈晗意也是有故事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小五慢慢知道..沈晗意出生在LN的海滨地区,父母给她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沈晗意。在沈晗意一岁半时,父母遭恶人举报被红卫兵带走,再也没回来。沈晗意由乡下的奶奶抚养,奶奶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很快倒下..那年,沈晗意只有八岁,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狠心的叔叔霸占了她的房屋,使唤她就像使唤用人一样,不,不是用人,应该是奴隶,呼来换去,不给吃饱,不给睡好,白天不停的干活,晚上睡在仓房里,后来,连仓房都没了,丧心病狂的叔叔直接让她睡猪圈,跟猪一起养..猪圈里恶臭扑鼻,臭不可耐,时间长了,沈晗意和猪成了朋友,猪的模样不算美,看上去更是丑陋,一张长长的嘴巴,两只耳朵又长又大,沉甸甸的大肚子,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尾巴卷起来,嘴里不停的哼啧着..海边地区空气潮湿,特别是冬天,阴冷至极,在这非人的待遇下,沈晗意患上严重的气管炎,还没看见人就能听见她呼呼的喘息声..叔叔看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一横,把她扫地出门..这时,周子荣找到了沈晗意,收她为养女,给她看病,供她上学,沈晗意的气管炎好了很多,不能激动,激动就会犯病。周子荣是文化人,谈吐间不失文化人的气质,沈晗意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知道很多父母的故事..****结束,周子荣回到了以前的单位,日子稳定下来。一天,周子荣病倒,被送到医院昏迷不醒,沈晗意从学校里跑来,嚎嚎大哭..晚上,周子荣醒来,跟医生说要见沈晗意,沈晗意走进了病房,房间里的灯光黑暗,周子荣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干爸,你好点了吗?’沈晗意问。‘好多了。’周子荣轻声说:‘坐,坐。’那声音很弱很弱。
‘干爸,你这是怎么了?’沈晗意问。
‘没事。’周子荣看着沈晗意说:‘孩子,你长大了。’
‘干爸..。’
‘别哭,别哭,你的病。’周子荣提醒沈晗意,他怕沈晗意激动,气管炎又犯了,沈晗意常年吃药,气管炎始终没有全治愈。
‘干爸..’
呜呜呜。
‘孩子,别哭,人都有这一天,我知道我不行了。’周子荣说。周子荣得的是胃癌晚期。
‘干爸,会好的,会好的。’沈晗意哭着说。
‘你张大了,我走的也安心了。’周子荣说。
‘不会的,不会的,会好的,干爸,你会好的。’
‘孩子,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还好,你现在大了,我也可以去见你爸妈了,给他们请罪..’
‘干爸,不会的,不会的,会好的。’
‘我的身体我知道,过不去了。
‘干爸..。’
‘有件事情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不说就怕来不及了..’
‘干爸,不会有事的,会好的。’
‘其实,你父母当年是我举报的,是我举报的..’
‘什么?’沈晗意不敢相信的看着周子荣:‘是你,怎么会是你。’当年父母被抓时自己还小,感受不到,可是,奶奶的抑郁而终,每天都念叨着父母的名字,还有自己在叔叔那里受到禽兽般的待遇,想想这些年的苦,让沈晗意失去了理性:‘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呀?我家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沈晗意呼呼喘着粗气。
‘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周子荣慢慢起身,跪在床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爸妈,这件事情折磨我好多年了..’
‘我恨你,我恨你..’沈晗意跑出去。
‘晗意,晗意,晗意..’
沈晗意头也不回的跑了。
‘晗意,晗意,你听我说..’扑通一下,周子荣从床上大头往下地掉下来,脑子里回忆着当年事情,周子荣被红卫兵抓走关进小黑屋里,受到非人的待遇,实在受不了了..举报了沈青夫妇..
沈晗意跑回家,拿着自己的衣物走了,离开这个家,离开了学校..当天夜里,周子荣死在了医院里..沈晗意去打工,遇见了闫鹏,闫鹏人很好,知冷知热,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沈晗意,只有一点不好,闫鹏是一个粗俗的汉子,没文化,没学历,只有一颗热心,这颗热心俘虏了沈晗意,从此,闫鹏去哪里沈晗意就跟着去哪里..现在,沈晗意有了自己的孩子,过的很开心,不过,她后悔了,后悔当时不迟而别,后悔没看到干爸最后一眼,对于干爸,她是爱中生恨,恨中生爱,沈晗意常说:‘等我回去了,一定带着我家晶晶去看看干爸,给干爸扫扫墓,干爸害了我爸妈,我爸妈也害了他,让干爸在悔恨中度过..’
十月底,气温骤降,天寒地冻,东北提前进入了冬季。周末下午,闫鹏一家搬走了,小五追出去:“阿姨,你们要走了吗?”
“小五,我们搬走了。”沈晗意说。
“为什么要搬走呀?”小五舍不得问。
“搬走就是换另外一个地方住,换工作就换地方了,懂吗?”
小五摇摇头。
“小五,要好好的,阿姨走了。”
..
沈晗意走了,小五看着离去的背影喊着:“阿姨,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