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市的渡假村离开后,高立、高正两人直接回到了那个纯朴的小乡村,当年高爸高妈主动申请下乡的地方,那里有他们最快乐的青葱少年时光。
到家已近黄昏,两层的小楼如昔,蔷薇长败后就没再种上,门口前任屋主改种了粗生粗长的胭脂花、美人蕉,这个季节一簇簇开得正艳。屋子周围改种了应节的蔬菜瓜果,院子里种的丝瓜,从墙外就可以看到生长茂盛的瓜、叶。
高立吩咐高正把车停在围墙边,她跳下车大声朝里扯开喉咙叫:“六公、六婆!”
“哎——来了,来了!”院子里传来兴奋的声音,院子的铁闸从里拉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老头,是阿立,小正先生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你六公在厨房炒菜呢。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先把行李放下,洗个脸,很快就可以吃饭了。”六婆操着一口地方口音拉着高立唠叨。这孩子她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当自己孙女一样,对高正反而敬而远之,大概觉得高正冷冷的难以接近,所以称呼也不同。
六公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放上院子里的饭桌,然后憨憨笑着站在一旁。
“六婆,最近身体还好吧?”高立笑眯眯的看着一脸喜悦的六婆。
六婆有些激动,擦了一把眼睛:“好、好!可是,阿立你怎么看起来更瘦了?”
“哪有,这是锻炼多了显苗条,现在兴(粤语,流行之意)。”高立笑。
高正提着两人的行李跟在后面,一进院子就看见放在瓜棚底下装着龙眼的篮子,他问:“廖松哥来过了?”
六婆说:“是呀,他知道你们今天回来,特意摘了龙眼送过来,刚走没多久。他老婆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儿子,足有八斤,叫你回来后去果园看看呢。”
廖松是高正的小学同学,轻度智障,九岁才上一年级,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同学,却和班上年纪最小的高正最为要好,因为俩人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可谓同病相怜,之后俩人结成同盟,实行精人出口,笨人出手,之后没人敢再欺负他们。廖松磕磕碰碰勉强读完初中,没人愿意请他工作,靠种菜卖维持生活,近几年高正拜托他打理失而复得的房子及村后的果园菜地。别看他脑子不太灵光,却把果园菜地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娶上了媳妇,对寄居在此的六公六婆也照顾周到。
几味农家小菜,蒜茸蒸丝瓜、荷叶蒸鸡、菜心炒鸡杂,光闻香味就令人食指大动。
吃完晚饭,大家聊了一会,就各自洗洗回房了。
二楼,小小的房间摆设大致如昔,乡村的夜特别静寂,让人的思绪很容易飘远。高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思绪飘远,很快睡着了。
依稀梦回童年时,每逢假期,小小的高正经常跟在范家明、高立、俞快、思颖他们的屁股后跑,累了嚷着要坐轿子,少年时的四人用手搭成轿子,将小小的高正放在上面呼啦一阵风似的跑,惹得高正一阵阵脆脆的、得意的笑,高立笑嘻嘻的捧着他可爱的小脸轻啄……
可是她结婚了,瞒着他,和范家明偷偷的去登记结婚了。
刚刚高考完毕的高正得知两人已登记结婚后,不同喜形于色的两家家长,他脸色白得可怕,六月的天居然感觉全身冷得发抖,心中有如千支、万支针不停的刺着,将原来属于他的骨血一下下用钝刀慢慢的、慢慢的寸寸剥离。他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在认定她会属于他的时候,却眼睁睁的看着她嫁作他人妇,而且要他改口叫范家明为“姐夫”,想想已痛入骨髓,无论如何他是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
抱着想毁掉世界、毁掉一切同时也毁掉自己的想法,他不顾一切、冲动的大吼:“高立早就是我的女人,不可以跟范家明结婚。”
这声不顾后果、令他追悔莫及的吼叫有如深海鱼雷,炸起万丈波涛。
他至今无法忘记爸爸、妈妈当时难以笔墨言述的惊诧、难堪、失望、痛心的眼神,一向当她们姐弟如珠如宝的爸爸,更是直接一人赏了一记耳光。
范书儒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震惊以至抖着嘴话都说不出来。
范家明的继母马雪蓉满脸鄙夷,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说:“我就说为什么家明一放假就往乡下跑呢,看来还是没看紧呐。兄妹**听说过,这姐弟**嘛,还相差这么大一截的,还是头一回。一边跟人谈婚论嫁,一边跟个小孩勾勾搭搭,这样的儿媳妇我们范家可不敢要,搞不好哪天又多出个小杂种。”
高立有想过曝光后的难堪,可是没想到会是如此难堪,要不是范家明死死紧握着她的手支撑着她,她早就倒下去了。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姐弟!不是**!”青涩的高正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迄自激动的大叫。
马雪蓉撇着薄唇不依不饶:“这户籍难道有假?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家什么脸都被你们丢光了,不知廉耻。还好意思嚷嚷,你们老高家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还书香世家呢!”
高爸高妈教书育人大半辈子,从来别人对他们都是尊敬有加,从未被人如此侮辱,高妈羞愤交织,全没了平日的温柔大方,眼泪鼻涕哭泣着双手拍打姐弟两人:“你们两个孩子怎样这么糊涂啊!你叫姐姐以后怎么见人!家明呢?你想过他没有?他终归是你哥哥啊!”
范家明紧握高立的手挡在高妈面前,一脸平静的说:“妈,这事我是知道的。我不怪立立,也不怪小正。您放心,我会像以前一样待立立。”
马雪蓉依然毫不吝啬满目讽刺与轻视:“家明,原来你早就知道,这女人天生一副狐媚相,红杏出墙是迟早的事。听蓉姨的话,趁早离了,别到时不光自己丢脸,还连累我们范家颜面无光,叫你爸的脸往哪搁?”
范爸脸面终于挂不住一声大喝:“家明,你马上就给我把这婚给离了!!”
“不离!”范家明紧紧握着高立的手,她除了哭还是哭。
“家明,放手!”范书儒大喝,过去掰他的手,范家明就是不肯松手。
马雪蓉继续在旁边煽风点火:“家明,离了她,以我们家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倒是这种不知羞耻、水性杨花的女人,离了想再找就难了,谁会娶个伤风败德的女人?!”
高正恼怒急红了眼口不择言:“你放屁!高立不是这样的人!你们不要我要,我娶!我跟她结婚!”
“果然什么样的妈生出什么样的仔,还结婚呢,真不要脸!”马雪蓉唯恐天下不乱。
马雪蓉口中高正的妈当然也是范家明的妈妈。
“够了,蓉姨。”范家明喝停她,用极为凌厉的目光盯着马雪蓉冷冷的说:“爸爸,我尊重蓉姨现在是你的妻子,妹妹的妈妈,所以称呼她一声蓉姨。立立是我妻子,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如果我们家容不下立立,我们搬到别的地方生活就是。今天的事出了这个门口希望大家都不要再提,立立是什么样的女人我知道,我们不会离婚的,请爸爸理解,也请蓉姨管好自己的嘴。”
“范家明,你会不计较?假惺惺作给谁看!高立是我的女人,我会照顾,谁稀罕你们范家!”高正自知道自己是被范家抛弃的那天起就一直耿耿于怀,对姓范的一家没有半点好感,现在更偏激的认为范家明是抢走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
“啪——”高正被高立狠狠的一巴掌打懵了,看着高立哆嗦着唇,眼中尽是难堪的伤痛,这狠狠的一巴掌可谓把他打醒了。
这一刻,他才清醒,他才知道,是他错了。
看着自始至终坚定站在高立身边,紧紧握着高立不放的手,不得不承认:终归范家明才是最爱她的,年少的他想得实在太过简单。
他开始后悔。
不是后悔爱上她,而是后悔自己不够爱她,后悔自己来不及更爱她就不能再爱她了。最初只单纯想着她成了自己的女人,自然不会和范家明结婚,不和范家明结婚当然会和自己结婚。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尤其最不想伤害的便是高立,而现在,不顾一切阻止她和范家明结婚,原来伤害了这么多人,以为自己是最爱她的人,原来不是,自己是伤她最深、最重的人。别人或许不会怪少不更事的他,却会用最轻视、唾弃的言辞、目光杀死她。
他无法原谅这样无知、轻率、狂妄的自己,所以悔不当初。
年少的他不知道怎样弥补由于自己轻率、鲁莽带给自己至亲至爱的人的伤害、不知如何面对接踵而至的一系列难以想像的难堪,严重得近乎要人命的后果。
“范家明!我讨厌你、恨你!我恨你!!你去死!!”他带着失落、无措、彷徨、不甘、绝望、迁怒,赌气吼完这句话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