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双手上，铭刻着死亡的感触的残渣。
「……，够了吧……」
我用颤抖的左手去按住颤抖的右手。
但是，不管哪边手都沒有停止颤抖。
是右手使左手颤抖的，还是左手使右手颤抖的。
或者说，是这两边都……。
已经，分辨不出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将不杀人作为信条。
不论给予多严重的打击都好，惟独不能夺人性命。
不，不只是这样，如果是即将消逝的生命，甚至还会尽量给予帮助。
这由旁人来看的话，可能会认为既是伪善，又是不彻底的伤感。
就算这样，我还是尽可能的，坚持着这种做法。
为何。
……很简单的原因。
亲眼看到人死去的话，感觉很糟糕。
并不是什么道理，也不是道德心。
只是，该说是「因为无法平静」吧……，只是这样的理由而已。
我怀抱着这种微小的信条。
然而，无论看起来有多虚伪多奇怪也好，首先怎样都要贯彻这一点。
在这一年里，一向如此。
但是。
因为一些不太清楚的理由，触犯了禁忌。
感到委曲、悔恨、气愤，正是由于这点。
……「不太清楚的理由」。
明明犯了这么大过错，其理由却无法明确。
……为何，想不起来。
这不用说，是由于『死蚀』的缘故吧。
感到委曲、悔恨、气愤。
同时，又感到无限的空虚。
几重感情重叠在一起，缠成一堆，搅成一团。
混杂而成的混合色，是黑。
简直，就像这个月光和星光都到达不了的，漆黑的世界一样。
不久，阿雅恢复了意识。
完成再生了么。
「……」
阿雅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沉默着，判断当前状况。
然后，是大体上把握了状况吧。
她把肺中的东西，轻微却又缓长地吐了出来。
我和阿雅，在这被全涂成黑色的世界里，两人都低着头。
彼此的样子都看不清。
只是，为了让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你知道……，叫甘那斯的城市吗？」
「？
恩……」
我无意中先开了口。
这，不可能是因为紧张―――而是无法承受这沉重的空气了吧。
「那些家伙们……。
据说是那个，叫甘那斯的城市里残存下来的人。」
他们中的一人在弥留之际这样说了。
说他们，是甘那斯里残存下来的人。
对于我的提问，阿雅稍微犹豫了一下以后，回答了我。
「甘那斯呢……。
在十年前的『第六次封魔战役』里，成为最后决战舞台的城市。
被魔族的『死蚀』吞噬至尽而毁灭了……」
这是，我所不知晓的事情。
使用『死蚀』的魔族，即通常被称为《死亡驱策者》的魔族，在历史上出现过几次。
为了打倒这些魔族，每当这时，法院会和它们展开激烈的死斗。
这些战争，被称为『封魔战役』。
于是，在十年前。
发生了第六次大规模的『封魔战役』。
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好几座城市，都被那些魔族毁灭了。
不过，结果。
在最后，法院终于成功打倒了《死亡驱策者》。
将决战的城市，甘那斯作为最后的代价。
那城市的幸存者，身心都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所以，为了避免出现再次受到悲剧折磨的事情，要寻求能够隔绝所有魔族的场所。
那就是，那个地下空间。
――――他们，之所以对魔族……对『死蚀』怀着极端的畏惧，是因为有那样的经历。
「……那时的魔族，被法院收拾掉了吗？」
「是……，听说是这样的……。
因为只有葬送了《死亡驱策者》，『封魔战役』才能结束……」
「……这样啊。」
也就是说，这是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那正好，是我失去记忆的时期。
当時，传说中使用『死蚀』的魔族。
那家伙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或者，只是单纯的偶然而已呢。
虽然现在看来这是无法明确的事情，但若看成是单纯的偶然，就有让我无法释然的东西。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结果，明白了以他们那些居民愤怒的矛头所指的话……，就是我现在不知所措的现状。
即无法对这一切不合理的事情责备他们，也不可能消除他们的仇恨。
……这是，只要我使用了『死蚀』，并且失去了记忆，就无法逃出的围栏吗。
尽管我亲身体验到了，也没有感到实感。
被称为『死蚀』的东西，在这世界上究竟是被放置在怎样的一个位置上啊。
不论怎样，被法院视为「禁忌」而被到处紧追着，只能认为是有足以令人厌恶的程度了。
……但是，仅仅一句话，当事人就要遭到抨击，竟然要忍受到如此地步。
「……不是瑞文的错啦……」
阿雅像耳语似的说道。
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的，还是真的是这样想的……。
只是，不管这是出于何目的而说出的话，现在的我，都无法坦率地接受。
「抱歉。都是因为我，才让你遇到这种事的。
……我万没想到，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站在阿雅的立场上看的话，真的是相当困扰的事情吧。
不但为了庇护我而身受重伤，还亲眼看到了大量的虐殺。
虽然她口头上一句怨言也没有，但恐怕心里已经不轻松了。
对于尽管如此却仍然表露出善良一面的阿雅，在感到歉意和愧疚的同时都还感到有点烦躁。
我不能接受，她对我表露出的好意。
完全是，随着自己的性子。
我知道我是在被连自己也无法梳理的感情肆意控制着。
但是，就算知道，现在也没办法抑制它。
「……。
不是瑞文的错啦……」
阿雅又重复了一次，同时拿过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这只手的颤抖，大概也传给了她吧。
「明明不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力量……。
这被作为理由而责备，竟然不得不承受它……，这种事情，太奇怪了啊。」
对于不合理之事的着急、愤怒以及苦闷。
她也很清楚这些吗。
「……是啊，是这样。的确，我也觉得出错了。」
这被称为魔导的异能之力，强度和性质应人而异。
有的人生下来就具备了，也有的人在某些时刻突然开花。
但是，只有一点是共通的事实。
人，无法自己选择力量。
即有对人有利的能力，也有对人不利的能力。
还有，力量也具有多面性，根据状况而体现出有利或不利。
所以，人们就会哀叹这些不合理。
「但是……，现实却正是如此。再怎么控诉这些不合理，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样的话，就只有接受了。
――――我……，是这样想的。」
即使咒骂、哀叹，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样的话，就只有接受这力量，作为自己的东西最大限度地为我所用。
过去，因为我这样想，才能使用这『死蚀』。
「可是……。
总是不能简简单单就想得通啊……，实际上。」
如果说接受了『死蚀』。
由它所犯下的罪也好。
那些被害者们的谴责也好。
全部，都只有当成自己的东西，老老实实地接受。
所谓的接受，就是指这个。
但是―――，它的意义，我真的明白吗。
现在，我就涌起了疑念。
自己做好的觉悟，究竟有什么程度。
我，一无所知。
我自己的过去也好。
『死蚀』的过去也好。
我对于『死蚀』究竟能做出多高的觉悟。
即使一无所知，能明白现在的自己就好。
这样想着的自己，感觉是过于脆弱的人。
「……」
阿雅什么也不说，一直沉默地握着我的手。
紧握住我的手的，阿雅的手。
……究竟为何。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为何，我的手放不开它的温暖了。
这手的温度，我们两手的相连，比任何话语都能将我维系这在里―――它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甚至不得不依赖于这样的东西，也就是说我无法保持自我了吗。
―――真是没用。
我――――是这样的脆弱吗――――
无所做为的懊恼涌了上来。
被恩将仇报的事情。
我恩将仇报的事情。
这什么也改变不了，束手无策的现实。
一切都让我感到愤慨。
并且，任何事情都是有益的……，对自己的懦弱毫无办法而懊恼。
我依然一言不发地，一直握住阿雅的手。
多少有点感谢四周被黑暗包围这一点。
因为我眼角处渗出的东西，谁也不会看到――――
/p天亮了，头上的蓝天渐渐从云缝中归来。
不管发生什么也好，不管谁怎么样了也好，太阳还是会升起。
对于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实，也只有苦笑。
昨晩，好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样睡过去了。
睁看眼一看，依然还是背靠着岩石的表面。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在旁边垂着头的阿雅，身体靠到了离我很近的地方。
……因为彻骨的寒冷吧。
我在心里嘀咕着……，突然，我注意到自己的手依然和阿雅的手握在一起这点。
说起来，是这样。
一边感受着这手的温暖，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了么。
尽管是重新想起来的，但这手的感触是实在的。
……柔软的，纤细的手。
细细的手指，让我看到了微妙的表情。
昨晩，我受到了这双手的帮助。
用这双手抓住我，拼命地抱着我将我唤回。
即不顾自己的伤，也不顾被血弄污地给我止血。
从握住的手，将温暖分给我。
在旅途间，我本打算保护阿雅不被魔物伤害。
因为这是工作。
但是，在旅途已经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反而被她救了。
因为一晚的休息，我的心情多少能冷静下来一点了。
即使只是一点，但看来总算有了能冷静思考的机能了。
……不能不好好感谢她。
这样想的话突然让我感到，要放开这双手很可惜。
我感到不能放开手，就连替代的东西也没有。
我发现我好象很久没有，对谁抱有这样的感情了。
我往握着她手的手上，微微使了点力气。
忽然，在旁边的阿雅的头发晃动了，
「啊……，你醒了呢。」
阿雅慢慢地抬起头。
她的表情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仅仅像是，一直醒着但一直闭着眼睛的样子。
「……什么啊。你早就醒了啊。」
「……恩，是吧……」
我移开视线，用正空着的手轻轻抓了抓头。
突然有什么，让我感到害臊。
睡觉的时候就在眼前被看着这点，多少有一点抵触。
然后，我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站了起来。
「……呜」
身体内部正在惨叫着。
说到止血，也不过是简单的应急处理。
这么多的伤口，看来不像是这么简单就能治好的。
裂开的伤口处得不到消毒，这样下去状况有可能恶化。
尽管如此，我依然还活着。
这些疼痛，都是我活着的证据。
因为动武，我往往能从这样的疼痛中找到生存的实感。
尽管很愚蠢，但若不如此，我就不会有自身存在的实感。
―――所以，我已经习惯疼痛了。
为了欺骗自己而像这样反复着。
阿雅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我。
她的眼睛，充满了不安的神色。
昨天的今天。
是在意我的精神状态吧。
「……让你担心了呢。所以，抱歉了。
让我再次向你好好道歉吧。」
「……不……」
垂着眼的我一说话，阿雅就静静地摇起了头。
然后，她又低下了头。
「我才是……，对不起。」
「……」
……为什么，她要道歉啊。
她明明没有错的。
但是，我却丝毫没有要追问她的念头。
并不是因为我接受了她的道歉。
是因为我感到她那像是拒绝我的要求似的，那固执的气氛。
「……算了，总之……。
虽然昨天让你看到了难看的样子，但我的话已经没问题了。经过一晚上，我头脑也冷静下来了。
伤口也在这时治好了。因为我觉得你的处理相当地熟练呢。全靠这个，很快就恢复了。
所以，已经不用担心啦。
好吗？」
「……，恩……」
对我很快地说出的这些话，阿雅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点头了。
为了证实这点，显示我已经全身轻松了，我故意地伸了个大懒腰。
尽管一点动作就让全身都惨叫起来，我也用不着在意这些了。
……之后，我们彼此，都没有要提起昨晚那事情的意思。
站在她立场上看，我那样说了，就是在告诉她我不想让她再次提起吧。
她是对于这种事情，都会比必要程度更注意的女人。
这是笨拙的她会考虑的事情吧。
另一边作为我来说，老实说不想再继续给她添更多麻烦。
我是昨晚的事情的祸根
在那件事里，把毫无关系的她牵连进来。
就算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对她来说也只会感到不快而已吧。
我能做到的事，只能是由我自己一人来承受。
将她送到目的地的工作，只剩一点了。
至少，不能让她更进一步地对余味感到不快。
……能够想到这种程度，看来我已经恢复轻松了。
我一边这样想着，同时再一次地看了看阿雅。
她的头发很乱，脸和衣服都被染成了红黑色。
阿雅自身被刺的伤和人们喷出的血，还有我的血吧。
这在太阳底下，比起昨夜来更加引人注意了。
因为这些血，昨夜的惨状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复苏了。
……一时间，我好象又在被这件事折磨了。
不……，并不是，一时间。
是不能忘记的。
因为纵使很小，我也有继续背负这一罪过的义务。
直到赎罪的那一天为止―――
同时，总觉得，自己像是玷污了阿雅一样……，像那样不道德的感觉似的内疚涌了上来。
心神不宁的我，下意识地让话冲出了口。
「……我说。
你，这个……、洗一下比较好是吧？」
我指着阿雅的衣服。
「恩。」
被我说到以后，阿雅也重新看清了自己的全身。
白色的外衣被血染红的样子，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痛了。
实际上，外衣在昨晚上从地下出来时，就重新穿上了。
因为连外衣都染红到了这程度，所以穿在里面的衣服，大概完全被染红了吧。
「是……的呢……。
不管怎么说……」
「那边有条河，这不正好吗。
就连里面的衣服，也被血弄脏了吧？好好洗干净吧。」
「这……」
对于我的提议，阿雅显出不太痛快的样子。
她眼珠朝上看着什么，脸被微微染成了红色。
这一动作，终于让我这说话人自己也注意到了。
「……！
喂喂，不要搞错好不好？
我怎么可能有什么想要偷看之类的企图啊!?」
「……」
这充满不信任感的眼神是什么啊！
……因为以前，我曾经有调笑过她身材的事情，所以对我抱有不信任感也不是没道理，真是自作自受啊……。
这么说，本来好象不太意识到的，可被她这么一搞，让我重新意识到了。
怎么说呢，尽管那娃娃脸很孩子气，但那曼妙的身体曲线发育得还真好啊，这家伙……。
想到这点，轮到我这边不好意思了。
「……不，算了。是我不好。」
我害臊起来，用一只手把脸遮住。
总觉得，我现在脸是红到这地步的样子。
我有点惊讶于因为这种事而慌张的自己的愚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