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父母相识的年代,需要拿着一本特别的书,或者端着一枝花,像特务接头似地便于对方相认。而如今,有了手机随时可以进行没有沟通障碍的沟通,我们也不例外,一个电话,那个姑娘就踩着高跟鞋顺利的找过来了。
眼前这位穿着旗袍的姑娘,并没有惊艳到让我眼前为之一亮,也没有让我有想拔腿就跑的揪心。我觉得,可能她不穿旗袍,会显得更婀娜,而今穿着高跟鞋的蹩脚样,让我心头划过一丝怜悯的不适。
她用一种看上去像是今天刚刚学会的优雅姿势,举重若轻地放好包,眼神透过像窗帘一样朦胧的睫毛,看了我一眼却欲言又止,表情像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时大脑短路一样,一会又像想起教科书上某道题的解法似的,用很大幅度地猛转身对着服务员轻声说,“点单。”
好厉害,始终没有露出牙齿,居然也能从牙根蹦出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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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那个自称认识我的服务员早就等在她身边,就在等她一声令下。
“你来点吧。”长睫毛很客气的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递给了我。
我随便点了几个,以前没来过,一个菜都没吃过,大不了点菜失手。
女服务员微笑的看着我,收起菜单,转身离去。
趁着等上菜的功夫,我开始介绍自己。
“在下夏秋实,夏天的夏,秋天的秋,诚实的实,本地人。”
对方“嗯”了一声,我继续礼节性的按照网上看来的相亲对话流程,做着个人资料的汇报,有种在接受面试的感觉。
对方看似津津有味的听着,也不打断,等我说完,她缓缓报了自己名字和年龄。没等我开口问详细情况,就问道,“你几月份生日?”
“三月份的。”
“双鱼的吗?”
“是双鱼的。”
“哦哟,双鱼的男生,很花心的呀。”
“哦,应该还好吧。”
“哪有,我遇见的双鱼座男生都很花心的。”
“其实也不尽然,”我心想你自己遇人不淑,却来给我们这十二分之一的人乱下定义,“你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吧,周围什么样的人,自己就有可能会变成什么样的。所以说是不是花心这还是要看周围的人和环境的。”
“对啊,如果周围都是丑女,是看不出来双鱼座花心的,换个环境,那些骨子里的劣根性就都出来了。”
没遇上过这种理解孟母三迁思路的,还没等我进一步发表个人观点,旁边那个女服务员就笑了。
这一在剧本之外的笑声,显然让长睫毛很不高兴,皱着眉头转了过去。我在想要是长睫毛素质不够高,会不会就上演在餐厅仗势欺人的大戏。我也立即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是人仗狗势,还是狗仗人势,或者装作不认识。不过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见了服务员却大叫,“啊,林桐?你怎么在这里啊?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在这里的,啊呀,哪能嘎巧的啦。”
“啊,龙桃,怎么是你,”那个叫林桐的也有点喜出望外,“刚才帮你们点单居然没认出你。”
“是啊,刚才我也没注意,居然没有认出你。”
我心想人生果真是一出戏,两个原本认识的女人,因为相亲和工作分别化了妆,最后互相打了个照面还认不出彼此。
等下,刚才长睫毛叫那个人什么来着,对了,林桐,这个名字我一下子就有印象了。
“你是,林桐?”我仔细看了看她,那时的林桐可不会这样的打扮,不过看她高挑的身材,又确实是印象里的那个人。
“我骗你干什么,夏秋实,我早说了我认识你了,你不会现在才认出我吧。对了,你这个相亲对象可是我的闺蜜哦,要不要我帮你美言几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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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睫毛的女人叫龙桃,本来在今天见面后,看得出来她对我没什么兴趣,而一见到林桐和我认识,她忽然间没来由的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她不问我,而是把好奇心都扔给了林桐,“林桐,你认识夏秋实多久了?”
“我们认识的时候,是在遥远的本世纪初,其余的你可以问他自己啊。”她朝我挤挤眼。
龙桃朝我看来,意思是林桐说的对吗,是这样的吗?
我知道不管我接下来说是或者不是,之后所有的关于我的问题都会以林桐提供的答案作为标准,于是实话实说,“是啊,我大一认识的她,不过不是很熟。”
龙桃问,“我估计也不应该很熟啊,林桐是日语系的,我记得你的资料写着数学系的。一个文科一个理科,隔得那么远,怎么认识的?”
林桐笑了,“有网络啊,那时流行网上聊天啊什么的,他和我其实是不怎么熟,我也没打算和他怎么熟络,他当时倒是有想法要和我熟,是不是,夏秋实?”
“哦,我记起来了,你以前和我说过一件事,有个数学系的渣男追你,然后还和前任纠缠不清,难道是他?”
“喂喂喂,什么渣男,什么叫纠缠不清?你们女生就只知道渣男暖男,世界就这两种男的。”
“谁说的,世界有三种男的,男神、暖男、还有你这种渣男!”
“他妈你说谁渣男?”我瞪大眼睛丝毫不留情面,只是他妈两字被我硬生生吞下了。
她一点都不怕,“你还不渣男,脚踏两条船。”
我气结于胸,转而质问林桐,“林桐,什么脚踏两条船,你在别人面前乱说什么,干什么坏我名声?”
真不知道除了在长睫毛面前这么评价我之外,还在多少人面前这么说了。
“谁坏你名声,你又知道我说的是你了,这么急吼吼不打自招干什么?”龙桃瞥了我一眼,“你们双鱼座的男人,不就专门干这事吗?”
“你是对我这个星座有多大意见啊?我们是世仇吗?”我暗想双鱼座又不是你的杀父仇人。
“龙桃,其实秋实人还不错,你们可以相处试试。”
林桐终于逮着机会为自己的八卦偿还几分人情债,虽然觉得她的评价毫无作用,但心里对她的仇恨也减轻了一些。
“那我得问清楚情况了,夏秋实,你大学谈过几个朋友?”
“为什么一开口就是问我谈过几个,好像我谈的很多的样子。”
“你明显就是林桐以前说过的那个和前任纠缠不清的人嘛,”龙桃一副我全部知道,你骗不了我的表情,示意我说实话,否则没得聊,“林桐可跟我说过,你谈了好几个的。”
我看了一眼林桐,她赶紧笑着扭过头,意思这不关她的事。其实此刻,我看她时是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当初因为误会,我和林桐真正交往的时间短到几乎没有。之后我们都没有彼此通电话联系对方,我以为她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活中,也就在也没去关心过任何和她有关的事。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林桐也会是这样看待的,但今天听下来,似乎不完全是这样,我在和她失联后的几年里发生的事情,她并不是一无所知,搞得我心里难免有一些伤感。
林桐回过头来,和龙桃挤在一张椅子上,“说说吧,你大学里的那些事情,我也想听听,别三缄其口的,不会是不好意思说吧。”
“你不是知道我谈了好几个吗?”
“那是因为你高调,不想知道不行,澄清一下,我可没有刻意来了解你的信息,一点点的想法都没有。”
我开始慢慢放松,“你们居然想听这种陈麻烂谷的事情?也不怕倒了胃口,你们也是知识分子,知道钱钟书的《围城》吧,里面有句名言,大意是别当着女人的面说起另一个女人的温柔。龙桃是我相亲对象,我这么说了像是自寻死路,还能相亲的下去吗?”
《围城》是我为数不多看了又看的书,很多随便翻翻的人都以为是讲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那是一本讲述那一代甚至是这一代中国人的一种懦弱而又圆滑的处事方式的书,每次看都能让我爱不释手。
“你还惦记着相亲,其实你觉得今天的氛围,我们还能相亲下去吗,”龙桃咧着嘴笑,“不如我们做朋友开始吧,你先告诉我一些你的故事好啦。”
这话说得好奇怪,不惦记着相亲我惦记着什么呀,我又不是来受审的,否则刚才他妈两字绝对就甩出去了。
“那我说我的故事给你听,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帮你吐露心声啊,”林桐说,“知道你有表达欲,开始说你的故事吧,大男人别墨迹。”
听了这话,我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在说,告诉他们吧,说出来你会很爽的;另一个小人拼命在说,这是秘密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一般心理有斗争时,都是这么形容的,但是我今天似乎听到第二个小人在说,对啊对啊,说出来吧。
餐厅里响起了张国荣的《有心人》,这在日料店里比较少见。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你们想听哪一段?”
“从进学校开始,反正你也没做过多少大事,说起来也快。”龙桃看了一眼林桐。
“可以啊,就像你们说的,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流水账罢了,你们真想听,那我也不介意多唠叨两句,”我咽了一口温水,清清了嗓子,“算起来也是本世纪第一批大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