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又来了一个胖子，和我同年。他是正常毕业的，进公司的岗位和我一样，也是编辑，只是我更多负责网页设计，他负责文字编排。说白了我们的工作别人都能来做，就是给个岗位让你做些领导觉得无聊不屑花精力干的事。
胖子名叫苏捷，我常笑话他，你爸妈起名字时，没想到你会这么胖吧。他反驳我说，思路快才是真的快，行动快捷不如思维敏捷。况且他认为受制于身形的困顿，更助长了他逻辑的敏捷，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并没发现他的思路有何敏捷可言。
和我一样，他也很喜欢看书，看一些奇怪的研究昆虫、哺乳动物的书，还介绍给我看。我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直言我枉费了他的一番好意，害得我总觉得自己不识抬举辜负了他的美意。
他还告诉我说，还有个姓苏的，和他一起面试，一起入职的，不知道怎么还没进来。我说人家嫌这里工资低，不来了，顺便问他你工资是多少。
“有纪律的，你去翻翻公司规章制度，”他眼朝我一瞪，“不能随便透露的。”
“哪里有规章制度可以翻，我是没拿到过。”
“进来签正式合同时不是发给每个人一张纸吗，上面写着的。”
“哦，我没签合同，我是兼职的。我一个月拿满是660，”我说，“好了，公司不让我们交流，可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们算是交流过了，你已经触犯纪律了。”
“我又没让你说。”
“可你听见了，”我看着他，“胖子，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容易变节的人。”
“对啊，你刚知道啊，放在以前战争时期，我被抓了一定会把你们都供出来的。”
“你还想出卖组织和战友？”我笑道，“就你这智商，相信我，组织绝对不会放心把机密交给你的。”
越是严禁的行为，越是会让人忍不住，其实胖子心里特别想要和我交流。
他看了看我，不再贫嘴，“我就一千多，全职也就这点，你是兼职就知足吧。慢慢来咯，等工作年限上去了自然就有谈判筹码了。”
我心想，全职和兼职的差别，其实还是挺大的。不过我会做网页设计，胖子看上去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编辑，等我拿了毕业证，工资应该就能超过他了。反过来，胖子对我兼职的前因后果非常感兴趣，把我当作会回答问题的动物慢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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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另一个同事苏季也来报到了，眼睛长得像绿豆一样，我看了憋不住笑。
“我是不会再笑的，”胖子对我说，“面试那天，我就看见过了，面试完回家，在车上我笑了一路。”
我们的部门领导见三个新人都来齐了，就给我们开了一个会，告诉我了我们该做些什么。其实也是例行公事，毕竟我和胖子都已经干了一个多星期了，早已经知道自己来公司是干什么的，同时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一块材料，目前也只能干这些。
部门领导姓曹，是个留着长发脸型消瘦的潮男，对下属也挺义气。这家公司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长点经验，以后可以去更高级的公司打工。不仅如此，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发现这个公司里的人全部都在混日子。
我和胖子都属于脑路很发达的，没事八卦电台随时开着，手头有限的工作完成之后，就私下里议论新来的同事。
“胖子，你有没有觉得苏季的脸好像是假的？”
“你的意思是颈部以上瘫痪？”
“那是脑瘫，我的意思是面瘫。”
“那不会，我看到他笑过，面瘫不会笑的。”
“笑起来怎么样？”
“想带着面具一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从此苏季就被我们暗地里起了一个绰号，面具人。但这绰号不适合公开叫，过了几天变成了洋气而又隐蔽的Mask，之后没几天又变成了DeathMask。一个星期后，我们两人正式达成一致，DM，一个又响亮又隐蔽的外号。
起外号归起外号，我们三人因为是同期入司，大家关系都很好。我们三人工资都很少，少到每天中午只能去一个固定的地方吃午饭，午饭内容就是一碗鱼丸粉，谁都不敢多花一两块钱加一点肉丝或者是酸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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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M和我们不一样，比我们大一届，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对现状很满意。用他的话来说，他这一次算是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会好好珍惜。
我问他，“你说你这份工作很体面，工资多少能说吗？”
他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们，他的工资是一千多，而且觉得够用了，至于少不少得看自己用什么眼光去看。我在想找这么算，估计和胖子差不多，如果这就是他口口声声的体面，那他过去的一年，得有多么不体面。
“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胖子问DM，而我因为没有毕业，很少会问这个问题。
“我是上师大毕业的。”
“哦，你和我一个学校毕业的，哦不对，我没毕业。”我很惊奇这里也能遇到一个学校的，还是学长。
“你怎么会没有毕业呢？”DM好奇地问，胖子也饶有兴致地在听，他知道我没毕业，也知道具体的故事情节，就当重播。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就添油加醋把不能毕业的原委说了一遍。
“哦哟，那你这门课算耽误人了。”听完两人不无惋惜，只不过DM是真惋惜，胖子是在配合表演。
“没事，不去想就是了，人生也不是只有难过的事情，”我笑笑，“今天就要领第一个月工资了，这就是快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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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公司给员工发工资，是去财务办公室排队领现金的，直到几个月后才办了招行卡，直接把工资打进账号。
我和胖子依次进去领工资，出来后彼此对视一眼，都很兴奋。第一个月的月薪，怎么摸都摸不够。
DM出来后，却脸色铁青，更显得带着一层青灰色的面具。我很奇怪，拉他到一旁问怎么回事。他很气愤，话都说不利索，“我之前不是没准时来报到嘛，那是因为我打棒球，把嘴唇打破了，去医院缝针，我是请了假的，但是居然还算我旷工。”
“哦，打棒球，这门运动听上去还是很厉害。”
所以最后DM拿到的钱不是一千多元，被扣掉旷工的钱，只剩下了35元。
我们看着他手里几张纸币，笑的直不起腰来。
“你现在什么感觉？不想去讨个说法？”我尽量小心控制语气，不带丝毫嘲讽。
“还能有什么感觉，当时我就傻了，以为发到我这钱不够了。我就很有礼貌的在一旁等着，哪知道过了一会财务看看我，说叫我出去通知下一个人，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一个月工资居然就这点钱。”他欲哭无泪，一副无处说理的表情。
胖子说，“要是你多旷工几天，估计你今天得准备好贴钱进去了。”
“没听说过上班领工资还是负数的，要那样我就不来了。”他止不住地气愤。
“哎，这就是你称之为体面的工作呀。”一句话说完，三个人闷了一会，除了DM我和胖子都笑了。
财务室的有人出来，嫌我们笑声大，恶狠狠地看着我们，“第一次拿钱啊，笑得这么开心！这么没出息。”
我们三人心想，其实真的是第一次拿钱啊，但是不敢跟他顶嘴，怕他把我们的钱要回去，这种事情相信万恶的资本家完全能做出来。DM损失个35元倒是无所谓，可我和苏捷可舍不得成百上千的人民币得而复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