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从杭州到上海的火车蹦了下来，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后面一个老奶奶叫到“哟小姑娘，你可小心不要摔了。去学校迟了不打紧，磕了牙可不好看。”她回头对了老奶奶笑了笑“哎，晓得了，谢谢奶奶”。她剪了那头波浪长发，依旧恢复了齐耳的短发。在车站门口遇见的蔡敬国时，她笑着说“如今做了秘书，也要做出个秘书的样子来。”
他则说“我看不像女秘书，倒象个女学生。”
她则说“我是做惯女学生的，最喜欢叫人家先生。”她斜睨了他，一个人吃吃地笑起来。
他听得出话里有话，板起先生的脸“孺子可教矣。”
那是1930年的4月，安好由蔡敬国的留英同学辗转介绍，在法租界最大的洋行里做了个营业部的小秘书。前面的那份工作，她因为来不及回上海，所以由别人补了缺。
那天，她第一天去洋行报到。他们的经理带着她在洋行里兜了整整一圈。那里是运营部，那里是财务部，那里是总经理室，那里是杂役房。“许总经理每天下午才来办公室，但是他最重视我们部门。每天下午来了，第一个就要叫我进去。”他挺自豪地说这句话。他把她带到营业部的墙角那里，有一张小小的书桌“这个便是你的办公桌。现在手头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工作，我拿些历年的报表，你略整理熟悉一下吧。”随后他到一个常年不用的柜子里移出大摞的资料。当他们经理将这些厚重的报表放在她的面前时，扬起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安好忙给他沏了杯茶，让他回自己工作台了，自己则仔细地把办公桌从里到外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掸了资料上的灰尘，认真查看那些资料。
吃过午饭，经理和几个办事员都开始喝茶，大家七嘴八舌地讲着废话，安好则依旧翻阅着资料。突然杂役房的人大声呼唤“许总经理来了。”办公室的人立刻停了讲话，他们经理也肃然起敬，忙站起身，朝门口张望着。忽然，一个穿白色西装的人走了进来，人还没有走进，香水味却一股脑地先漫了整屋。大家都站起来打招呼。他卸下帽子，右手拿了帽子回应了一下。然后往四周瞧了一下，眼光定在了安好的身上。他们经理忙招呼“这个是我们营业部新招来的秘书，我头几天和您说过的。”他含糊地回答了一下，便道“老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点事情要交代。”随后他就出去了，安好的眼睛被头发的油光锃亮闪了一下，还未来得及看清这个人的眉目，他便已经走了，李经理也紧随其后，去总经理室报到。安好心想：李经理说的不错，总经理果然比较重视营业部。这个洋行规模比杭州大了许多，气势也比之前可怕。总经理看上去年纪不大，派头倒是像湖州的县大老爷。就差几个像王朝马汉那样的贴身护卫了。
“你听说了吗，总经理最近和一个电影明星很要好。”一个男职员和另外一个说。
“那之前那个唱戏的呢。已经分了吗”另一个说。
“唉，还不是走马观花的。他也不要夫人，只要一个一个试过来。”那个窃笑，一副轻薄的样子。
“你当着秦小姐的面，不要乱说话。当心吓坏了人家。”另外一个忙阻止他。
“是，是，是，秦小姐，不要见笑。我们说着玩的，不要当真。”男职员笑着和安好打招呼。
“我不会当真的。若有什么事情交待我做一下，不要客气。”她轻声回答。依旧伏案看她的报表。
“秦小姐，你过来一下。”忽然看李经理返回，急忙招呼她到门口。“总经理特地想见你。你马上去一下。”
安好随着李经理走到了总经理室，门口坐着位标致的秘书小姐，纤纤雪白的手指上涂了血红的指甲盖，看见他们过来往里屋敲了一眼便道“现在在打个国际长途，你们稍微等一下。”随后抬头和他们经理说话“上次那瓶法国香水，谢了。不过你们那些人只会带些香水，家里都攒了好多瓶了。下次我可要指定其他礼物了。”
“行行行，那还不是小意思。不过我们家里多有河东坐镇，没有几个私房钱，买不起什么值钱的东西。”李经理打着呵呵。那个女秘书又回头看了看，见电话已经结束，便大声说“总经理，秦小姐来了。”
里面那个人回答“让她进来吧。”于是女秘书推开门，示意让她进去。安好点头表示感谢，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豪华奢侈，光写字台就有安好的那个三倍大。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那边落地窗前还设了白色的茶几和皮沙发。屋顶的中央悬着个水晶吊灯，办公台上有一个雕塑石像里面嵌着灯泡，显然是一个艺术台灯。安好走进那个写字台，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总经理。
“秦小姐，请坐。”他正在吸烟，水晶烟缸上架着一只点燃的雪茄。房间里弥漫着烟草的香气，取代了他的香水味。
“谢谢。”她落落大方地坐下。
“秦小姐，第一天来，还习惯吗？我们的业务内容，李经理已经交代了吧。”他有些慵懒地询问。
“已经习惯了。大家都对我很好，今天我在看历年的报表，正在熟悉业务。”她很认真的回答。
“秦小姐，以前在哪里念书。”他很好奇她的认真，便随口打听起来。
“上海的一个教会学校，不算什么正式的学校。但是先生和嬷嬷都是很有学问的人，所以获益匪浅。”她从来都不回避自己的学历。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听李经理说，你以前在杭州的洋行里是跑业务的。到这里来做秘书是不是有些屈才。”他更加好奇了，一个女人做买办的工作，是需要能力和勇气的。
“原来的工作做得也算不错，只是抛头露面不免让亲人担忧。所以现在到上海来寻份内勤的工作，一则离他们近些方便照顾，二则省了他们的担心。”她淡淡地回答。
他听完她的回答，不禁浅笑。随后让李经理进来，又交代他一番，才让他们出去。
“他问了你什么啊？”李经理出门之后问她。
“没有什么呀，都是一些正常的询问。”她答。
“奇怪，好端端看我请的秘书？”他嘟哝着，随后说“最近总经理的行为举止真是奇怪。”
“不奇怪啊，他就是对年轻小姐有兴趣。”后面的秘书小姐笑嘻嘻地插话“秦小姐，你可要当心哦。”说着继续低头看她的指甲。
安好和李经理只得不做声，回办公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