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那天从家里哭着回到了学校。当天夜里就写了那封告辞信,第二天趁淑芬还未醒,便起身出去了。她原本打算在上海找份工作,可是问了半天却没有人要她。她愣头愣脑地出去了,却不想那么快就夹着尾巴回去。于是咬牙在火车站过了一夜。第二天,她听一群女人说要去杭州做丝布厂工人,于是就加入了她们。一起到了杭州。
她在杭州的绸布厂呆了一年不到,有一天绸布庄的掌柜来进货。听说她会说洋文,便叫到跟前,让她翻译一段英文,她翻了中文并写了给人家瞧。那个掌柜的觉得不错,问她要不要去他的绸布庄学徒,并答应给她一个月20块,比她在绸布厂多出了一倍。于是她便去了绸布庄。
她在绸布庄虽然如鱼得水,但是因此也得罪了其他的伙计。她英文好,说话客气,又懂得看人眼色,卖的数量总比其他人多个好几倍。于是那伙人就开始排挤她,她一个小姑娘当然斗不过这些地头蛇去。于是她就长了心眼,遇着那些买绸布的大商人们,就悄悄地问人家要不要人。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有个老主顾正好缺个人,让她去试工。于是她辞了绸布庄的工作去了洋行。
头几个月里,她在报纸上就瞧见了寻人启事。她想着兴许家里人找她找得急,想回家看一趟。可是她还在试工期间,不方便离开。她想写信给家里人,又怕他们找过来让她回去。所以她横了心,硬是撑了半年。才请假回了湖州。到了家,她父母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讲给她听。她才知道自己家和蔡家闹了好几回,本打算去蔡家登门道歉。可是听说淑芬刚刚生产了儿子,还在月子里。这样过去,怕扰了人家清净。所以只得不声不响地托人带了口信给敬业,让他悄悄地出来见了自己一面。
敬业虽没有责怪她,但是言下蔡家这些年来过得不太平。尤其他哥哥那里一肩承担着骂名,所以让她赶快和哥哥说一下,免得他还蒙在鼓里。于是她让敬业给敬国发了电报,自己则一个人到上海来找他。
“我不想让大家知道有我的苦衷。”她放下碗筷,将所有的菜往他的跟前挪了挪“大家知道了,都不会让我一个人出去闯一闯,或许这辈子都被锁在家里了。”
“可是你难道不曾想过,若你这样不出现,我娘,我弟弟,淑芬,你父母会怎样难过?”他抬头瞥了她一眼,看见她把头发上的帕子取了下来,一缕缕的发丝掉落在她的脸庞旁。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我在外面的每一天,都是在思念里度过的,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是一个被休的女子,娘家才是我的归宿。若是我回了家,难道一直这样守着父母到老,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而不感到羞愧吗?所以我要努力赚钱,不用再依靠他们的荫泽。“她将手绢捏在手里,赌气似地用手指缠绕着。
“我看你没有拿行李过来,你住在外面吗?”他问她。
“这里附近的小旅馆里,明天我就回杭州去了。我只和公司请了几天的假期。”她抬头回答。
“上海太乱了,你一个单身女人怎么可以住在外面。我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你今天住在这里吧。”他不容许她不同意,马上带她出门去,硬是把她的行李拿回了家。
“不方便也不方便了好多年了,你依旧住你的房间吧,也不在乎再不方便一日。”他气势汹汹地说,把她要说的话全打回肚子里去了。她只好把房间收拾了,自己换了干净的被子和被单。过了一会,他来敲门,她无可奈何地让他进来,好像在这个家里,她就是要言听计从。
他将块手帕递给她“这个是淑芬给我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那块手帕上绣了个琴字。
“这个是弦琴的帕子,就是我和你说的我的发小的。淑芬是怕我重韬覆辙吧。”她拿过绢子,在灯光里仔细地瞧着“想不到她收着它。”
“安好,你有没有想过到上海谋个职位。这里毕竟你的朋友多一些,也方便大家照顾你。”他低声说,害怕她一股脑地拒绝他的好意。
“原来是不敢的,怕自己不行。现在我倒是什么都不怕的。据说淑芬的爸爸只带了几个铜钱就闯到现在的地步,说穿了还是要有头脑和胆量。”她倒也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接受“不过我欠人家介绍人一个人情,这样走了不太好吧。总想做个几年,有了经验才好。”
“我倒是有几个在洋行的朋友,若是你不嫌弃,我可以介绍你去。或者让他们给你找些门路也是好的。”他觉得如果安好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必须在他认识的人的眼皮下活动。她一个人在他控制不了的地方,他就觉得不安。
“我倒不想在你认识的朋友下面做事,我做错了没有人敢指点,我做对了又像别人给我的人情。”她笑了起来,她站起来站到亭子间的窗口“好想念这里的风景啊。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夜静,寒声碎。珍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她念到。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攲,黯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他接下阙。本只是一段词的对接,却因为词意太过刻意,倒惹地这两个人都害羞起来。
半天没有人说话,略有些冷场。她轻轻咳嗽了一下“明天我还要早起,我不留你坐了。”她怕自己的窘态又暴露在他跟前,不把脸转过去和他道别。
“是有些晚了,我还有些书要看呢。”他连忙站起来,匆忙告别。“我明天送你去火车站吧。那里一带总有些乱。明天7点我在楼下等你。“说完才离开,轻轻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