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精神过于高度集中，王武感觉自己几乎是看着子弹头射入目标的头盔中，耳边清晰的传来“当”地一声闷响。
机枪声戛然而止！
靠着墙，王武的眼神闪烁着激动的光辉，可心情却有些复杂：父亲传授他武艺、捕猎技巧、追踪猎物等等，但王武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枪去猎杀同类……用枪杀人跟用别的武器杀人，有这天壤之别的感受。但一想到能用枪给小花报仇雪恨，王武的心又激动起来——用枪杀鬼子，就是方便快捷。
“哒！哒！哒……”
很快，鬼子的轻机枪声又响起。
觉得浑身热血沸腾的王武，有力的拉了下枪栓，正准备再射击，却发现，老黄借着这短暂的机会，把正冒着青烟的手榴弹扔向鬼子。
而大宝也正打算等手榴弹爆炸后，鬼子来不及射击的机会，再射杀一个鬼子。
经验丰富之辈，短兵相接的判断和心思都差不多，老黄想到了手榴弹，鬼子自然也不差。
老黄扔出手榴弹后，正要招呼大家趁机开溜，却赫然发现有几个黑黑地正向这边落来，吓的他一把将大宝扑倒，大叫：“手榴弹（鬼子扔的是手雷，但他喊习惯了），卧倒。”
王武吓了一跳，立马学着先前那样，趴地，抱头，咬牙等待着爆炸声响起。
“轰！轰！轰！”
第一颗手雷扔的过于用力，直接扔到了十多米外的叶草地上爆炸；第二颗手雷力道也有点大，扔出去六七米远，几人抱头卧倒，被炸伤的可能性极低；但第三颗手雷就要命了，刚好停在墙角边，一爆炸，整面墙都被炸塌了，将老黄和大宝掩埋了大半。
“老黄~！大宝~！”
王武悲呼一声，不顾一切的跑过去，飞速扒砖……好在鬼子那边也被老黄的手榴弹炸的人仰马翻，同样忙碌着救同伴。一时间，双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放弃进攻和抵抗，全力抢救自己人。
“老黄！老黄？”将压在大宝背上的老黄翻转过来，摇了几下，见没反应，不过，他身上除了灰尘外，也没见受伤流血，估摸着是被震晕了，王武有些放心的又伸手去摇大宝：“大宝！大宝？”
“咳！咳！”
听见大宝的咳嗽声，见其背上血红一片，王武赶紧放下老黄，把大宝翻转过来，急道：“大宝？你伤到哪了？”
大宝长长地吐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用力坐起来，不解的看着王武，反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问你伤到哪了？”
大宝赶紧摸了摸身上，笑道：“运气好，没什么事。”
“可你背上有好多血。”
大宝又摸了几下后背，对王武摇摇头，再看看满手的血，随即，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老黄，发现老黄的嘴角正挂着血丝。
“老黄！老黄你别吓我，快醒醒，醒醒……”大宝抱着老黄，边摇边喊，还正就把老黄给摇醒了。可惜，还没等两人露出笑颜，老黄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张嘴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渲染的大宝满脸都是。
王武心头一沉：想起老黄是被那么多砖头压下来，虽然外面看不出什么伤，但内伤肯定严重，否则就不会连连吐血。
“快……快……快扔手榴弹。”
一听这话，大宝的眼泪都出来了，王武的眼睛也红红地。
起身接过大宝递来的两颗手榴弹，学着老黄先前的‘示范’，扭开盖子，见青烟冒出，这才向前跨出一步，向鬼子扔去。耳边传来老黄微弱的声音：“大宝，把那两颗手榴弹给我，你们先撤，我给你们殿后。”
还没等大宝说话，正要扭开第二颗手榴弹的王武立马转身，边拉老黄的手边低沉的说：“那怎么行？老黄，来，我背你回去。”
“好意我领了。”老黄左手一缩，再挥手制止王武，满脸肃穆的说：“时间紧迫，你们快走。”
王武还要说话，没成想，手上的手榴弹被大宝一把抢过去，连同另外两颗一起递给老黄，然后语气哀伤的说：“老黄，一路走好，我和同志们都会想念你的。”
一听这话，王武大怒，偏偏大宝还要拉他走人，顿时反手一把将大宝拉回来，提着大宝的衣领，低沉的吼道：“大宝，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宝看了眼正在低头扭手榴弹盖子的老黄，咬咬牙，带着几分哭腔喊道：“你以为老子愿意看着自己的同志和战友牺牲而无动于衷？可你看看老黄的腿！”
老黄的双腿已经被压的变形，尤其是右腿的小腿骨都刺穿了皮肤，白森森地裸露在外，鲜血直往外冒……大概是大腿的神经线受损，此时的老黄居然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看着那异常醒目的森森白骨，再看看老黄将扭好盖子的手榴弹一颗一颗地放在手边，就是不愿抬头，王武明白了：不想拖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老黄英雄一世，如何能忍受下半生在轮椅上度过所带来的屈辱？与其如此，还不如来个痛快的，正好还能掩护他俩撤退。正是基于这一点，大宝也不劝了，反而要成全他……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也是对英雄的敬重。伤感，却无奈！
王武眼睛红了，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复杂，轻拍了下老黄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郑重的说：“老黄，我这辈子从没服过谁，连我阿爸都不服，但我服你！”
老黄抬其头，眼睛微微泛红，却很沉稳，连语气都沉稳的不见一丝波动：“好了，快走，今后多替我杀几个小鬼子就是了。”
见他俩低头，不愿意离开，老黄满目狰狞的吼道：“快给老子滚，妈的，敢在老子跟前掉一滴眼泪，老子一手榴弹扔死你俩。滚！滚！快滚！”
见他俩三步一回头，老黄还威胁似的扬起手榴弹。
一直等他俩消失在夜色中，老黄这才用左手抓着三颗手榴弹，右手用力，匍匐着爬过瓦砾堆，靠在还剩半截的墙体后面，偷偷对巷子内扫了眼，没见到鬼子，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抬头看着天，似追忆，似留恋，还有决绝！却完全无视他双腿的伤势，更没有看一眼爬过来所留下的血痕。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耳中传来“咚！”地细微声，惊醒了老黄。
也不回头，拿起一颗手榴弹，拉掉引线，默数了三下，随手就往身后巷子内奋力扔去。
“轰！”
爆炸的气浪扬起了漫天尘土，有些都泼洒到老黄的身上，可老黄的眼神里全是精光，顺手抓了可手榴弹，竖耳倾听。
“砰！砰！砰……”
射来的子弹离老黄很近，多半打在老黄背靠着的残破墙体上，但还是有一发从老黄的左臂擦过，可老黄仅仅是看了眼伤口，嘴角一弯，无声的冷笑了一下，连向右边移动，躲避子弹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坐着，听着，等着。
稍稍等了半分钟，老黄感觉到枪声近了，拉掉引线，默数三声，再次把手榴弹扔进巷子内。
“轰！”
这次扔的有点近，但效果不错，立马就传来了鬼子的惨叫。
一个鬼子头盔在“哐当！哐当！”声中滚到身边，老黄瞥了它一眼，淡淡一笑，抓向最后一颗手榴弹。
就在这时，两颗手雷滚到了老黄的手边，老黄看了眼，却依然淡淡地笑着，只是他一把拉掉了手中手榴弹的引线，然后，抬头看着天，没有畏惧，没有叫喊，有的只是那平静的眼神，还有那淡然的笑容……
“轰……轰！”
王武和大宝就在几十米外的林子里看着，不知为何，王武觉得自己看见了老黄那平静的眼神和淡然的笑容，记住了老黄那从容不迫的赴死精神……这一刻，王武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哀与痛恨。
忍不住要张嘴，却被大宝一手捂住。
扭头看去，却见大宝同样在捂着自己的嘴，泪水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地掉落，晶莹如雪。
一把挥开大宝的手，转身一拳打在树干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最终，还是冷冷过地吐出一个字——“走！”
王武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克制不住要冲下去跟鬼子拼命的冲动，所以，他只能走，也只有走。
可一旁的大宝却有些惊愕的看着他，因为王武身上所爆发出来的那股阴冷刺骨的气势，他从未见到过，尤其是出现在王武身上，让他很是诧异。
赵花花带着队员在山顶上边埋伏边等待着，心里很是担忧，但在队员们面前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胸有成足的镇定样。
当山下传来了枪声和爆炸声，‘担忧’二字就爬到了她的脸上，可她却不能下山接应，只能吩咐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她自己却提着枪，在两棵大树之间徘徊。
当小魏扛着鬼子军官上来，赵花花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为焦虑。却只能提着枪，站在山头，当个看客。
鬼子追到巷子口，除了对山林放几枪外，并没有追击。这让赵花花多多少少松了口气，所以，当她听到最外围的同志报告说他们回来了，内心的狂喜可想而知。
本想亲自迎接，却感觉浑身突然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汗珠如雨后春笋般浮现在她的额头。
下一秒，她推开前来扶自己的手下，爬起来，急问道：“他们有没有事？”
得到的是低头与沉默，赵花花的心一下子就跌到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