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种久违的感觉。听着鸡鸣,好似灵魂有种升华的宁静。那漫长的黑夜终究是过去了。只是人们的心中还是有畏惧,不敢轻易地出门,日常的生活更能看出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
没人敢去看看那场“惊心动魄”的搜查的结果究竟怎样了,尽管心中很是好奇。
人们忘了那场搜查是在昨晚什么时候彻底结束的,但在结束的那一刻时,人们竟是出奇一致地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巳时前后,街上渐渐有了行人。但看他们的神态举止,好像是全身的筋都被抻紧了一般。
赵玉带着三五随从惬意地走在宋子的大街上,享受着好似突然消失了几日的温暖的阳光。昨晚搜查结束时,他也是大大得松了口气,心头好似拨开乌云重见了天日一般的轻松,只是这乌云拨得并不彻底,没多久就又沉甸甸地聚拢了,好似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剧烈的暴风雨。
这人是宋子小有名气的商人,经营着两家肉铺,一家布行。让人乐道的却是他的斤斤计较与小肚鸡肠。
赵玉停在一处民宅的门口,一名随从立马上前使劲敲门。敲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开门,赵玉嘴里嘟囔着骂了句,带着随从往别处走去。他这是在催债,不过看来那欠债的人却是躲着不敢见他。
“姓庞的,爷那钱啥时候给?!”赵玉还未踏进门,便高声喊道。
庞掌柜突地一个激灵,连忙跑出账柜客气地招待赵玉入座,又赶紧使人端茶倒水。“您也知道,小店的生意一直不好,实在是没有多少收益,您再多宽限些时日!”庞掌柜露出个难看的笑容。
“羊入虎口,有陷阱伏!”赵玉喝了口茶,见客栈没有外人,连忙悄声而快速地说道。“没钱?没钱你还养一琴师?!”赵玉重重地放下茶杯,指着隔扇弹琴的长梦刁难道。
“他是小人的亲戚,走投无路之下来投奔小人的。”庞掌柜低声下气道,心下却在思忖赵玉透露的消息。
“昨日宋子的周边也遭到了大规模的搜查,所幸并无所获。”
庞掌柜一面细听了,一面谄足了媚地连说好话。
赵玉不依不饶,又纠缠一气后放下几句狠话方才带人离去。这人是同福会收发重要消息的主要头目。因消息重要,又被耽搁许久,是以不等夜会召开,便亲自出去传递给各头目知晓,以便早做定夺。
庞掌柜来到隔扇,将消息说给长梦。二人悄声商议后,大抵知道了话中意思。隔扇里不禁又响起一声微微的叹息。
午时,街道上又闹腾了起来。原来是秦兵用囚车押着高渐离在游街示众。街道两旁围观的民众悄声地议论着;竟还有不少谩骂者。
“命终将去,有何惧哉?!
“天不怜我,壮士垂泪!”
高渐离瞥见人群中的长梦,忽高声喝道。他昂首望着远方,虽饱受刑罚,却志气不挫。长梦心痛、悲愤,却未敢表现。
郡尉押着高渐离,几次羞辱,游行一遭后出了城,顺着官道远去。
“怎样,先生?兄弟们都已准备好了!”见长梦回来,庞掌柜迫不及待地问。他见秦兵要押走高渐离,便早早回来筹划。在他心里,还是不愿让高渐离这样走的。
长梦低着头,面上神情变幻不定,半响方徐徐道:“他是自愿的,也并不希望我们去救他。”说完,整个人都似没了气力。
“这怎使得?他所知甚多,万一……”芈宇喝了口茶水,皱着眉头道。他大致看了两眼游街,便洋装是看望好友,来与庞掌柜商议。
“阁下是在为自己担忧罢!”长梦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怒气,打断了芈宇的话。
“敝人是在为大局考虑!”芈宇一甩衣袖站了起来,面色冷峻下来。
“利剑就悬在头顶,二位怎还有心思自己闹腾起来了?”庞掌柜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还是快快坐下,商讨如何行事罢!”
长梦嗤笑了一声,走到一旁跪坐下来。芈宇冷哼一声,却也重新坐下。
“高先生必然是要救的,只是秦兵人数众多,以我燕国区区一众断是难有作为,此事还要多多仰仗芈兄的楚国勇士了!”庞掌柜缓了语气,说完喝了口茶。
“哪里;庞掌柜的却是客气了!”芈宇露出几分傲然之色,接着道:“这次行动贵在人精而不在人多;倘若六国都带人前去营救,万一失败,天下就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了!”
“芈兄的意思是?……”庞掌柜的语气有些慢,带点儿冷。
“掌柜的应该明白在下的意思,”芈宇看他一眼,“此次行动必然是以偷袭设伏为主,六国之中也唯有燕国深谙此道!”
庞掌柜没有说话,脸色变了几变;心想,这人是来找消遣的罢!长梦冷笑一声,起身连招呼也不打便出了庞掌柜的卧室,上楼回自己的屋里去了;不大时,琴音又幽幽地传出。
“匹夫!”芈宇冷哼一声,转又起身对庞掌柜拱了拱手道:“此间之事,便劳烦掌柜的了;在下告辞!”说完也走了。
庞掌柜抬眼看他一下,没多做表示。沉默片刻,忽的叹息一声,也起身出了屋,却是寻长梦去了。
因此事牵扯甚大,待不得夜会召开,但白日众人又不敢相聚,纵是心中有些许想法,却也是如何都拿不定主意的,一个个也只得干着急。正因如此,这事也就只能是庞掌柜与长梦拿主意了。
长梦见庞掌柜进来,止了琴音,摇着头将瑶琴收起。
庞掌柜走到窗边的椅子前坐下,一手放在桌子上,一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长梦盘坐在床榻上收拾着琴具,忽地道:“先生……”
长梦摆摆手,合上琴匣,捧着细看了半响,方道:“你我是因覆秦而会盟,今有人前去刺秦,怎的偏要万般阻拦?岂不可笑可叹!”
庞掌柜一怔,半响沉默了,刚要开口,却听长梦又道:“我知道掌柜的意思,我也和你怀的是同样的心情,可是——”长梦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半响一叹,“总要有人去做啊!”
庞掌柜低下了头,眼光闪烁不定,片刻抬头问道:“高先生可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长梦笑了:“某不知;当年庆卿又何尝不是信心十足!”
“真的别无良策了吗?”半响,庞沉默后问。“可恨那五国不肯多出力!”
“他们现在的担忧是对的;倘若六国真是合力救了高先生,恐怕这天下真就没有了你我容身之所了!到时,竟又不知是多少人头落地了!”长梦看着庞掌柜,“某担心的是,即使救出高先生,此类的事只怕他日后还是要去做的!”
庞掌柜全身一震,忽的又笑了,三五声后,道:“芈宇玩儿的好心计;在下竟未看出来!”收了笑,正了色:
“总该送送他罢!”
“应该的。”
半轮残月高悬夜空,散发出的光辉似乎还没有那些星辰亮丽。夜风悄悄拂过,带来了白天不曾有的寒凉气息。
长梦与庞掌柜策马来到一座小山丘上,望着远方平原上那一团亮亮的、在月光下闪动着寒光的影儿,心中又是百感交集。隐隐的似乎听到了战马的嘶鸣声传来。
负责押送的秦兵从三千变作了三百,另两千七的秦兵都留在了巨鹿郡。这对有心要营救高渐离的庞掌柜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诱惑,若非早些知道秦有伏兵,他现已集结手下动手抢人了。特别是秦兵现在休息调整时所暴露出的处处破绽。
“先生如何看?”庞掌柜扭头问长梦。莫看这人平时好似一个软弱可欺的大胖子,此刻换了行头,右手里提着一杆寒光闪闪的长枪,却也是一身不俗的气势。
“秦兵虽一路卖弄破绽引诱我们,但也正因此说明秦兵并不能确定高渐离究竟是否有同党;否则那几日的搜查又岂能如此简单?”长梦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又看向平原上的秦兵。“秦有五千伏兵,你我不过带了十数壮士,万万是没有可能的!”
“有一事在下好奇,”庞掌柜笑了笑,反而问起了另外的事,“先生那日与高先生出城都做了些什么;为何高先生回来后便自露身份,引秦兵去抓他?”
“掌柜何意?”长梦面色不改,头也未回。
“不光在下一人好奇,他人亦是。”庞掌柜答非所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又看向了远方。
“一个人长久没有希望的活着,志气会消磨殆尽的。”长梦平静地说道,“我们谈起了庆卿。”
庞黯然:“了然。”
“伯牙摔琴而祭知己;高渐离在以此行祭奠荆轲。”长梦一声长叹:“雄心壮志来,心灰意冷去。”
庞跟着一声长叹。
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就那么痴痴的看着,等着。夜风冷冽,天地一片寂静。那遥远的远方,篝火闪动下,那囚车里卑微的隐约身影,显得那么的孤单,又是那么的壮丽。
星渐稀,天渐明。秦兵也渐渐动了起来;整理兵甲,熄灭篝火,骑上战马,继续前进。
晚夏的清晨,第一缕光从天际照来,洒下淡淡的金辉,并不是很热,却很明亮;无上的光芒瞬间笼罩了这只徐徐开始行进的队伍。处于囚车中的那个人,此刻是无比的耀眼!
高渐离抬头迎着晨光照来的方向,心中升腾起同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