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林曼卿难得早早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行动处。
公寓楼离高检署并不远,穿过两条街区便是小区,整个公寓区面积很大,从大门到单身宿舍楼要穿过一个小花园和一条长长的小路。
曾经,林曼卿的家是在熙照区郊区的一片林海之中,在山岚雾气与茫茫林海下,一条蜿蜒的青石小路一路从林外向里延伸,一直通到一个青砖小院,院门口人高的篱笆栅栏,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院子里有一座茂盛的葡萄架、一个小型花圃和一幢古朴静雅小洋楼,曾经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她经常想,虽然没有见过父亲和母亲,但林曼卿相信他们一定是温柔慈祥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出如此恬静美好的事物。
独自一人走在回公寓楼的小路上,林曼卿突然回忆起了那条通往家里小院的青石小路,路的两侧种满了碧绿的垂柳,碧绿的枝条像是美人的长发般优雅地垂下,每当黄昏时分,她一个人背着小书包走在这条小路上,昏黄的光线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漏下来,在她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小光点,那是温暖的、宁静的,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她总喜欢坐在路边,把书包靠在身后,闭上眼睛,让温暖但不强烈的阳光洒在身上,垂柳的枝条发出特有的沙沙声,鸟儿在树影间欢快地穿梭,不时传来追逐的叫声,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蓬勃的生命的味道。
‘熙照区’一个多美的名字,熙照,夕照,美不胜收。
她曾觉得那是她惟一的精神圣地,是她的伊甸园,直到后来阿姨卖掉了房子,那里便再不属于她。
从此,这颗心空了,再也填不满。
如今高检署的家属院也有这样一条小路,只是路的两边种的不是垂柳,而是一棵棵的梧桐,澄海市区不比熙照区,没有那么多阳光晴好的日子,也没有那么美的夕阳,林曼卿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步子沉重了起来。
精神恍惚间,她又想起了楚江威。
其实说实话,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打从花江区回来,大队长整个人都变了,脾气行为都越发古怪,让人难以接受。虽说他性子强硬、待人冷酷是一直都有的事,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这些,他又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了焦躁不安的一面,以致于更加地刻薄、挑剔、毫无耐性,总是无端端地投来尖锐的目光,这几次在开会的时候,只不过是静静听大家进行案情分析,他也会突然不耐烦拿起书来就看,有时干脆直接打断逼问。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的主旨意思是什么?”
“别给我浪费时间,说重点。”
“好了,别说了,都是废话,回去给我想好了再说。”
他愈发不给别人留一点面子,让人无法忍受。
当他皱眉、敲桌子、不停地抽烟之时,就是他最焦虑的时候。
这些行为在近期是愈加频繁的出现了。
并且从前他也偶尔有一、两天不见人的情况,近些日子转变成了偶有一、两天可以见到他。
他这样愈发不正常的状态,加之离开了连伟的庇护,会有被停职的这么一天几乎可以算得上意料之中。
可是杜青青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会有什么事情与大队长有关呢?
那么大队长这次被停职究竟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别人从中作梗?
林曼卿不知道,可是她越是想,心就愈发不安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
“要下雨就是要变天了……”
林曼卿下定决心,她把挎包往肩上扶了扶,转身大步朝小区外走去。
***
那个地方即使只去过一次,她也永远不会忘记。
转了两趟公交车后,林曼卿到了位于一曼路的高档别墅区,虽然整个别墅区分布着二十多栋独立的别墅,但彼此之间相隔很远,因此每一栋都显得十分孤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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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诡异的楼牌号。
没错,是这里。
穿过诺大的小区,林曼卿走进庭院,站在了别墅门前。
正准备按门铃,伸出去的手却缩了回来,她像是要接受审视一般,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了自己一遍。
因为直接从办公室出来,没有来得及回家,她还是穿着上班时的灰色的长风衣,里边是米白色的低领针织衫搭配牛仔裤,脖子上围着一条青白相间的亚麻丝巾。
从挎包中拿出小小的化妆镜,里边出现了一张女人未施粉黛的脸孔,白净清秀,黑色的齐腰长发扎成马尾低低地束在脑后直垂至腰际,额际几丝乱发,略显得有些憔悴。
也许刚才该先回家,稍稍整理一番再来的……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也从未如此刻意地在意过自己的容颜。
微微整理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伸出手按下了门铃。
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她屏息听着屋里的动静。
然而一分钟过后,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又按了一次。
这次等待的时间长了一点,但是仍旧无人来应门。
难道他出去了吗?
林曼卿有些失望,抬起头踮着脚望了望窗户。
从微微拉开的窗帘向内看,果然是漆黑一片,似乎屋里确实是没有人。
林曼卿顿了顿,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了身后‘喀哒’一声响。
回头一看,紧闭的房门开了一条缝。
她心中一阵欣喜,推门进去。
穿过长长的门廊,一走进客厅,林曼卿便闻到了非常刺鼻的烟味与酒味,充满男人的气息,昏暗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满地都是斑驳的影子,在落地窗前摆放的单扇沙发上有一个人影,林曼卿知道,那正是楚江威。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看她,从沙发后传过来他平淡的声音。
“什么事?”
林曼卿沿着杏黄色木地板上斑驳的光斑缓步走过去,视线所及,地板上、沙发旁边的小桌台上,甚至连沙发底下扔的都是酒瓶和烟头,那酒瓶空着的,喝了一半的,刚开口的,立着的,躺着的,楚江威身着黑色T恤和长裤半倚在沙发上,正独自抽着一支烟,在傍晚光线的映衬下他锋利冷峻的面孔显出罕有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