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小公子漫不经心地眯着眼迎光打量绣品，待看到透过来的凤凰光影，饶是见惯了奇珍异宝，也不由露出一丝讶异。
他极快地翻到反面，栩栩如生，贵气逼人的彩羽凤凰映入眼帘。
不知想到什么，他的眼神暗了暗，望着崔勇不说话。
崔勇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他没这么倒霉吧，这双面绣也有问题。
崔勇被主子看得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公子，有何不妥？”
小公子神情莫测：“你暴露身份了？”
崔勇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肯定地说：“回公子，小的身份没暴露，那大掌柜今个送我出来时，还问我何时回南边，他应当没怀疑我当初说的，自个是南方富商家中护院的身份。”
小公子不置可否，指着凤凰道：“若没猜出身份，他们怎么敢绣只六尾凤凰，民间凤形至多五尾，绣成这样就不怕被治逾制之罪，哪个富商家的老太太敢收这份寿礼。”
崔勇这才明白过来，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当时没想这么多，一心被那什么透光绣给震撼住了，哪里还能想到要去数一数凤凰有几条尾巴，也就自家公子在这么美的事物面前还那么理智。
流云绣铺的人也冤枉，他们也是被这鬼斧神工的绣技给震住了，压根没留意细节，搁在平时，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小公子想了片刻：“这样，你想个由头，去探探那大掌柜的口风。”
崔勇刚要走，又被主子叫住：“也打听下绣娘的情况，或许是绣娘有问题。”
不一会，崔勇回了府，崇拜地对主子说：“公子真是未卜先知，果然是绣娘有问题。”接着道，“大掌柜丝毫没怀疑我的身份，倒是我问起绣娘时，掌柜的吞吞吐吐，不肯多言。”
小公子皱眉：“你没打探出来？”
崔勇挠挠头，疑惑地说：“是也不是。”见主子面色不善，急忙道，“那大掌柜不愿说，我就使了点银子找店里的伙计悄悄打听了一下。弄了半天，这会飞仙绣的绣工根本不是流云绣铺的人。据说是梅花镇分店的庄掌柜无意中结识了这位刺绣高手，可庄掌柜自己也没见过这人，每次来送货的都是一个小丫头。”
“所以，小的也不知这算是打听出来了，还是没打听出来。”崔勇不好意思道。
小公子若有所思：“要是那绣工猜出的，必是从我们送去的烟霞锻看出了名堂。”说着状似无意地扫过身旁八仙桌上摆放的方形桌屏。
因他不满玉雕寿星翁上的瑕疵，便想另找一幅旷世奇绣送给喜爱绣品的祖母。逛遍了京都绣坊，在流云绣铺看到这个小摆件的第一眼，就被绣它之人的奇巧心思所吸引，这只小桌屏虽用料不算讲究但胜在绣工精湛。绣面上一匹黑马扑面驰来，传神到他差点失态地倒退一步本能地想要避开，只见这匹驰骋骏马马蹄高举，三只蝴蝶追逐着马蹄嬉戏盘绕，不显山不露水地完美诠释了“踏花归来马蹄香”的意境。他当下就决定不如定制一幅绣品作寿礼。
你道这屏风摆件是何物，正是那些绣品中墨青染唯一全用飞仙针法绣成的一只，当初以七十两卖给了流云绣铺。
小公子转回目光，凝视崔勇冷哼一声：“连流云绣铺的大掌柜都没发现我们拿去的烟霞锻是贡品，你说，一个乡野绣工是如何看出的？”
崔勇答不上来。
小公子望着他笑了，这一笑风光月霁。
见他笑，崔勇警铃大作，站得更加笔直，更加小心翼翼，暗叹，笑里藏刀说得就是自家主子啊，千万不能被这张脸迷惑了，红颜祸水什么的那都是真理啊。
自诩文化人的崔勇丝毫没觉得自己将“红颜祸水”用错了对象。
小公子笑道：“好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小隐隐于野吗，有点意思。”
遂对崔勇道：“你去趟梅花镇给我盯紧那家分店，务必把这个绣工找出来，我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
崔勇领命而去，替那位绣工捏了把汗，被自家公子盯上，那谁，自求多福吧。这时的崔勇压根没料到，最后自求多福的是自己。
这边，庄掌柜也翘首期待喜鹊再来送货，眼巴巴地等了十来天，在她快失去耐心时，喜鹊终于来了。
庄掌柜这次学聪明了，不忙着验货而是热情地拉着喜鹊闲话家长，东拉西扯了一圈，在喜鹊快不耐烦时，终于转入了正题。
“小丫头，咱们也合作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呢？”
喜鹊暗道不妙，被四姑娘料中了，这次来卖绣品本也存了试探意思，若苗头不对，姑娘就打算断了这条财路。
喜鹊理了理心思，甜甜一笑：“我在家中行五，掌柜的叫我小五即可。”
庄掌柜暗骂，这鬼丫头，说了不等于没说，面上却更加热情：“小五，那你家住哪儿？”
“我家啊，出了绣坊往东走，绕过牌坊群往西，走到一间药铺那再往南走到底就到了。”
庄掌柜暗暗把这地址记下，不再问什么，她可不傻，直接打听那亲戚可不得让人起疑，先把这鬼丫头的地址哄到手，到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庄掌柜收了绣品结了帐，笑着送喜鹊出去，见喜鹊果真往东走了，冷哼一声，招呼一个小伙计悄悄跟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守株待兔好多天的崔勇不仅把庄掌柜与喜鹊的对话偷听了一个全，在小伙计跟上后，他也悄悄地跟在伙计后面。
喜鹊恍然无所觉地走到东市，今天恰逢梅花镇的大集，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将东市围得水泄不通，她走走看看，在一家杂货摊停下，这摸摸，那瞧瞧，好奇不已。
摊主热情地招呼：“小姑娘，我这东西都是才从西洋商船上下来的，特意赶这个大集来卖，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喜鹊随手拿起一面番镜高高举起照了一会，居然有两只“癞皮狗”，她对着镜子鄙夷地吐吐小舌头。
摊主见状以为她喜欢，极力推荐：“小姑娘好眼光，这东西叫番镜，比我们本地的铜镜照得清楚，这梅花镇可只我一个人卖。”
喜鹊点点头，四姑娘那面番镜就是上次赶大集时在这买的，其他摊子都没见有卖，遂丢给摊主一两银子，拿着番镜走了。
摊主咬了咬银块试了试真假，暗道，这年头，人真不能貌相，那小丫头穿得不咋滴，不仅了解舶来品的价钱，花钱也爽快，许多华服妇人倒还舍不得花一两银子买镜子。
喜鹊如今在墨青染不动声色地调教下变了不少，做事谨慎，举止大方，不过她本人倒没察觉自己的变化，所谓“润物细无声”就是这个道理。
喜鹊走一会就停下来照照镜子。
跟踪的伙计和崔勇干着急没办法，姑娘哎，咱能回到家再臭美吗。
今天正逢大集，东街这里人满为患，喜鹊不过是个八岁稚女，人小身矮，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但伙计和崔勇这两大老爷们就苦了，挤得满头大汗，又不敢跟地太紧，跟着喜鹊走走停停，苦不堪言，即使崔勇有一身武艺，但都快被挤成夹心肉了，哪里还有施展空间。
见那条暗巷近在眼前，喜鹊飞快地掏出早准备好的一把铜钱，往身后人群一撒，头也不回地迅速闪进巷子里。
这把钱，犹如水入油锅，人群沸腾了，哄抢起来，崔勇暗道不妙，好不容易挤出来，哪里还有那小丫头的影子。
崔勇擦擦汗，明白过来，自己被发现了，他现在也不敢肯定偷听到的地址是真是假，没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崔勇继续往东走待看到真的有排石牌坊时放了一半心，绕过牌坊群往西走了约莫大半条街的距离，“保济药行”四个字跳入眼帘，他彻底放心了，这地址应该是真的，赶紧向南走，走到底后瞪着墙上贴的告示，一张黑脸都要气绿了。
房子里的人见有客****，热情地跑出来招呼：“哎吆，大哥，来，来，来，快进来，有病治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又神秘地对崔勇一笑，趴在他耳朵上小声道，“大哥，你放心，我们陈记狗皮膏药铺一向保密工作做得好，而且我们这都是祖传秘方保证你药到病除。”
崔勇一把甩开那人，捂着脸跑了，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不仅把人跟丢了，还被人耍了，他有什么脸回去见公子。
那人望着崔勇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摇摇头，无奈道：“世人大多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狐臭也是病，得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