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女人都想成为那个幸福的新娘。”
苏韦桐说这话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羡慕周生生的。她一直觉得周生生是个为爱而活的女人，可以为了她的爱情，忘乎所有。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曾经，周生生就问过苏韦桐，“如果你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你怎么想？”
苏韦桐笑，没有回答周生生。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放弃他。”
苏韦桐那时候，就坚持认为，周生生的爱情至高无上。收到周生生喜帖的时候，苏韦桐反倒很平静。她还精心准备了礼物，把世界上最美的时光收集起来，送给这对恋人。
周生生开玩笑说，如果苏韦桐结婚，她会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她，让她一辈子都记得她。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在周生生新婚前一夜，苏韦桐真收到了这份礼物。
“亲爱的韦桐，我要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许穆枫送给你。代替我，成为那个最幸福的新娘吧。”周生生把这则消息发给苏韦桐的时候，她正亲吻着镜框里的许穆枫，喃喃自语：“再见了，我最亲密的爱人。去爱你一生挚爱的女人吧。”
随即，周生生离家出走。
收到微信的苏韦桐以为是周生生的玩笑话，一笑置之。
在桐城开往重庆的火车上，周生生给苏韦桐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把她想说的话都写在了那封信里。
“亲爱的韦桐，你好！我是你的好朋友周生生。本来我也没有想过给你写信，除了你，实在是不知道再写给谁。不管你是否愿意，在我心里，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韦桐，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这段时间，我仔细回忆了我的一生，才发现，除了你，我还真没有一个可以倾心相谈的朋友。
首先，我要向亲爱的许穆枫同志说声对不起。在我期待了一生的婚礼上，做了一个逃兵。说心里话，跟许穆枫结婚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事。从小，我就幻想着做许穆枫的妻子，还幻想着我们结婚后，过着男耕女织的世外生活。可他好像一直都不太愿意。小时候，我们过家家的时候，他宁愿跟布娃娃结婚，都不愿意牵我的手。有一次，还是在文艺姐的强行干预下，他才勉强娶了我。我看得出，他一直不开心。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发现，他不是很喜欢我，但我一直把那个游戏记在了心里。每次看到他和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自我安慰，我是他的第一个新娘……
看到这里，你肯定会笑话我回到了从前的‘三妻四妾’里。没关系，我就是那个传统的小妇人，固执地认为，我收获了我的爱情。
曾经，我想象过无数次，许穆枫拥抱着我，在群山之间，在大海里，或者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我想象着关于我和他的一切美好的事物。想象我们深情凝望，想象我们十指相扣，想象我们白头到头，想象我们生儿育女（我这么想的时候，是抛开了许穆枫身边所有的女人，就我和他两个人）。我把大脑能够想象的一切，都在我的记忆里想象了无数篇。有时候，看着许穆枫，我真以为我们曾经深情相拥过。事实上，许穆枫就拥抱过我一次，而且是在他酒醉后的那一次。或许，他当时就把我当作了一个普通的女人，更或者，他把我当成了你苏韦桐。因为，那一刻，他一直喊着你‘苏韦桐’的名字。
那一刻，我有一丝难过或者嫉妒。我在想，如果世界上没有苏韦桐该多好，我就不会失去我的妈妈，我也不会失去许穆枫。可现在，因为你，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两个人。为了减少对你的仇恨，我多么希望你是一个男人。那样，我也可以接受你，说不定我还会亲热地叫你一声‘韦桐弟弟’。
人ztm奇怪，即使我如此不喜欢你，我还是把你当成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因为什么呢，我自己都没想明白。
就像我要捉弄许穆枫帮我买卫生巾和胸罩一样，没有原因，只想看到他窘迫不堪的样子。知道吗，韦桐，那一刻，我就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的傻样，我好开心。就像小时候他为了我，被其他小朋友打得鼻青脸肿，我很开心的样子。我知道，小时候的许穆枫是真心喜欢为我去做这一切，但现在，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爱着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刻。”
周生生写到这里，想起了那本笔记本。她是在许穆枫家收拾新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那个笔记本的。她随意打开，却被里面的文字吸引。
“亲爱的，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第一次在校园里看见你，就被你吸引。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就暂时用亲爱的叫你吧……
亲爱的，那天为了跟你搭话，我撒谎说我不知道花园茶坊怎么走。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哦，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苏韦桐，一个对我来说如此特别的名字，像你的形象一样，印在了我的脑海……
今天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你，好温暖的画面。我们在一片美丽的草原上，手拉手奔跑。醒来后，感觉手上还沾着你的气息。以至于那一天都没有洗手……
今天，余乐乐向我求婚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却显得无动于衷，我好难过。知道吗？那一刻，我好想告诉你，我最想牵手的那个人是你，是你，是你苏韦桐……”
周生生没有继续翻看下去，合上笔记本，放回到书架上。正好许穆枫回来了，周生生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收拾新房。
那一晚，周生生主动留下来，睡在了许穆枫身边。她以为他们那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可他们相安无事，像两条永远无法交叉的平行线，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周生生回忆到这里，手在键盘上停了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许穆枫，你就从来没爱过我吗？”
很多次，她都想问许穆枫这个问题。可一直开不了口。
周生生起身，看着华灯初上的车窗外，觉得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火车缓缓停靠在一个陌生的小镇。有人出去透气，有人继续留在车厢里。
邻座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妇。他们在分享橘子的时候，老太太给了周生生一个。
“吃吧，姑娘。”
周生生本来很拒绝别人的礼物，但因为老太太叫了她一声“姑娘”，她突然对这个老人充满了感激。老爷子只是笑，很少说话。他们是在吃橘子的时候，很自然地攀谈起来。
老太太问：“去重庆啊？”
“是。”
“第一次去吗？”
“嗯。”
“我们住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每个周末我和老伴都到桐城去看望我的孙子和儿子。”
周生生很奇怪，为什么老太太先说孙子，再说儿子？后来她自己琢磨，可能老太太更喜欢她的孙子吧。
周生生准备多问些老太太的事，老太太的电话响了，老太太接电话，“是，我是奶奶……是，奶奶快到家了，小志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小志下个周末回来看奶奶。告诉奶奶想吃什么……好，奶奶给小志做好吃的奶油饼……不了，奶奶听到小志的声音就好了。跟爸爸说，奶奶很好。我到家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拜拜。”
老太太放好电话，看了周生生一眼，“都听见了，是我孙子打来的。”
“您孙子多大了？”
“7岁。刚刚上小学一年级。本来我想留他在我们小镇读书，可我儿子和媳妇觉得小镇的教育没有桐城的好，就把他带到了桐城。小志从小跟着我，突然离开我，有些不习惯。”
“您可以跟你孙子一起去桐城啊。”
“老了，还是习惯住在熟悉的地方。即使它变得面目全非，还是觉得那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周生生看着老太太，觉得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人。
“您喜欢安静的生活？”
老太太纠正周生生说的话，“确切地说，我喜欢以前的生活。”
周生生不懂地看着老太太，“以前的生活？”
“我说我还是喜欢住在小镇上，儿子就说我老古董，守着一个破院子有什么意思。跟着他住在高楼大厦，儿孙满堂，其乐融融不是更好。我只好说，我住不惯高楼，站在那上面，感觉不踏实。”老太太再次看着周生生，“觉得我很难伺候吧，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住在我自己的院子里，安安静静过好我的每一天。每一天，按照自己习惯的时间起床，按照自己习惯的口味做饭，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整理屋子，不影响他人，他人也不影响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周生生赞同地点点头。她理想的生活就是这样，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安静地度过每一天。这一点，她跟邻座的老太太有些相似，她们都喜欢过那种墨守成规的生活。每一天，按照自己习惯的时间起床，再按照自己习惯的规律生活。
其实，离家这么多年，周生生好像还是跟住在家里一样，按时睡觉，按时起床，这也是从小受妈妈的影响。在生活上，周生生是一个很有规律的人。
她在新疆的时候，一个和她同住的女生很不理解她。每晚一到十点钟，她就准时上床。当然，坐在床上，她会看半个小时的书。这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十点半，关灯睡觉。早上七点，准时起床。起床后还会看当天的报纸。
女生开玩笑说，她跟一个老年人生活在一起。
周生生不计较女生的话。她在女生的帮助下，学会了在网络上看新闻，才放弃了买报看。即使那样，周生生也没觉得她的生活有多糟糕。相反，她还以一个大姐大的身份提醒女生，“老年生活其实最健康。”
女生呵呵笑，因为喜欢周生生的诗歌，一直尊重这位前辈。只是，跟周生生生活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她的诗歌跟她的生活有很大的不同。她还是更喜欢她诗歌里那种放荡不拘的人生态度。
在外的那些日子，周生生老是想起她的家。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条小巷子。小时候做作业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个磨刀人凄凉的吆喝声。
“磨刀，磨菜刀剪刀……”
周生生从窗户里探出头，向小巷口望去，正看见磨刀人孤单的背影。
周生生打开储蓄罐，拿出一些零钱，趁妈妈不注意，跑到厨房拿出一把刀，闪电般跑下楼去。
磨刀人坐下来磨刀，周生生也蹲下来，看着他。
磨刀人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生生。”
磨刀人看了一眼周生生，“生生，这名字真好听。”
周生生自豪地：“是妈妈给我取的。”
就在周生生和磨刀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大爷也拿着刀走过来。磨刀人把磨好的刀递给周生生，周生生拿出一些零钱递给磨刀人，磨刀人清理了一下，把多余的钱还给周生生。周生生把剩下的钱握在手里，拿着刀回家去。
刚到楼梯口，听见邻居黄大妈和张大妈在说磨刀人的故事。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听说这个磨刀师傅为了找到丢失的女儿，风雨无阻，每天走街串巷打探女儿的下落。”
“人海茫茫，几年不见，看见了也认不出孩子了。”
听到这里，周生生又返回去，躲在一个角落里，偷看着磨刀人。磨刀人发现了她，对她挥手。
“快回家去，免得妈妈找不到你，着急。”
周生生回到家，坐在窗户前，勾画着磨刀人的画像。画完后，周生生把几幅画像展开排列着……第一幅画像是磨刀人坐在小巷口，等待着有人拿刀来。第二幅画像是磨刀人正在磨刀，旁边坐着一个小女孩看着他。第三幅画像是磨刀人在转角处，东张西望。第四幅画像是磨刀人走在小巷口孤单的背影。在第四幅画像上留下了一段文字：很久没听见他的吆喝声了，可能他已经找到了他的女儿，带她回家去了。
很奇怪，周生生在外流浪的那些日子，经常梦见那条小巷和那个磨刀人。后来看了一则新闻，讲一个从小被拐卖的女儿，在大街上跟失散多年的母亲相认。周生生常常想，或许她就是那个磨刀人走失的女儿。
她很少梦见妈妈周明月。是在回桐城后，有一晚，陪许穆枫去KTV唱歌，因为《兰花草》，她梦见自己睡在一张小床上，听见妈妈给她唱《兰花草》。
小时候，周明月当催眠曲给周生生唱。那晚，许穆枫点唱这首歌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哼唱起来，还想起了周明月的样子。
于是，第二晚，她悄悄回了家。她是等到周明月关灯睡觉的时候，才用钥匙打开门进屋的。她轻轻推开那个曾经住过的房间，什么都没有改变，连以前铺就的床单都是一样的，而且很干净，她知道是周明月帮她洗的。周生生重重地倒下去，一种久违的感觉回来了，她眯上双眼，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喜欢这里。”
可能是因为累了，倒下去不久，她就昏昏睡去。半夜里，偶尔听到厕所里传来水声，她也懒得理会。她想，肯定是周明月起来上厕所（其实，厕所里根本就没有声音，周明月也不会起床，自从周生生离家后，她每天都靠安眠药入睡。周生生听到的声音是她的幻听。她以前在家住的时候，周明月每晚都要起来上两趟厕所）。她现在就喜欢躺在这个床铺上，舒服地躺着……
大概是躺着的姿势很舒服，周生生居然做了一个舒服的梦。在梦里，她见到了苏韦桐，许穆枫。他们都变成小时候的样子。三个人在玩过家家游戏。苏韦桐说要做妈妈，周生生跟她抢，她说她才是妈妈，苏韦桐是宝宝。苏韦桐不乐意，就哭起来。许穆枫就帮着苏韦桐，说，“我们不理周生生了。”许穆枫牵着苏韦桐走开了，周生生着急地叫着苏韦桐的名字，“苏韦桐，你回来，我把妈妈让给你。”可苏韦桐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声音，跟着许穆枫走得越来越远，剩下周生生孤独地站在那里。周生生害怕得大声哭起来，周明月伸出双手，搂住她，“我们生生不哭，我们生生最乖了。”周生生紧紧抱着周明月，喊着，“妈妈，妈妈……”
周生生很确定，她醒来的时候，嘴里还喊着妈妈，一摸眼角，还流着眼泪。周生生打开灯，看着天花板，回想着梦里的故事，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不顾一切回到家，不是因为《兰花草》，也不是因为周明月，而是她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这个地方……就像一个人要死了，他想回到生养他的地方。原来，她周生生也是有念想的人。她这么想的时候，不知不觉走进了苏韦桐睡过的那个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了，那些漂亮的洋娃娃不见了，那些好看的衣服不见了，那些承载着周明月母爱的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一间房子。那一刻，周生生有些后悔，她觉得是她毁掉了周明月所有的梦想。
周生生离开的时候，悄悄去看了熟睡中的周明月。她看起来很平静，连呼吸都很匀称。周生生关门的时候，可能惊动了周明月，她翻了一下身体。还好，她又继续睡了。
那天从妈妈家出来，周生生在文化街碰见了苏韦桐，她迫不及待把回家的感受说给了她。
“知道吗，其实我妈妈长得很漂亮。小时候，每个看见我的人都说，你丫没有你妈妈漂亮。那时候，我就说我比妈妈长得漂亮。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可爱。”
“既然回家了，就应该见见面。”
“不是见过了吗？”
“总该让你妈妈看看你啊。”
“不要，我永远不要让她看见我。”
“你还在生你妈妈的气？”
“如果生气，我就不会回家了。”
听周生生这么说，苏韦桐有一丝欣慰。她一直希望周生生和周明月和好如初。
路过一个卖明信片的流动小摊位，周生生停了下来。老板是一个小伙子，跟他们解释着每张明信片上的诗歌，“都是我自己写的。”苏韦桐拿过一张，看着，是写青藏高的。题目就叫《青藏高原》。
1
必须经过肠胃的曲折、幽暗，才能站立在山顶的光明里
必须经过呕吐、堕落，才能回到大地
回到想要到达的无名小镇
2
在一座大雪纷飞的山上，你看见自己的理想在三尺以外的地方闪耀
而你的命运像车轮一样在打滑，你却无法控制
3
白云可以倒进大海，大海可以搬上天空
但怎样才能把生活、内心之痛用来教育自己？
4
那时侯正是黄昏，你们驱车经过海子山
突然霞光挡在了天的尽头
你感觉就像一下子获得了病后重生
也像突然走到了人生的晚年
5
那些经幡在山口迎风招展
它们不是在迎接你的到来，而是在提醒你：亡者正在狂欢、说话
它们要迫使你低下高贵的头颅，看到自己的内心
6
另一些山口上，树丫向你伸出双手：
“欢迎你来到无法返回的地方。”
7
你能带走自己的衣襟、自己的双腿
但怎能带走自己留在那些树丛中的影子？
8
你回到出发的地方已经多年
但另一个你仍在那里留恋忘返
苏韦桐把明信片递给周生生，周生生看了，感觉很喜欢，问小伙子，“这诗写得不错。”
小伙子谦虚一笑。
苏韦桐以为周生生会跟他交流下去，但没有，只问，“一张多少钱？”
“10元。”
“这样吧，我全买了，给你一千块。”
小伙子感觉遇到了大款，很激动，“谢谢。”
苏韦桐看着周生生从钱包里摸出一大叠钱给了小伙子，“去吧，到更远的地方，写出更好的诗歌。下次，你会遇到更大的买家。”
“谢谢。”
苏韦桐帮着周生生把那些明信片装起来。
“知道吗，以前我跟许穆枫也做过这种事，把诗歌手抄在明信片上，再以便宜的价格卖给别人。那时候，我们很开心。看着别人读着我们的诗歌，幸福得比得到一笔钱还快乐。”
周生生说到这里，苏韦桐还真想起了一些事。那时候，苏韦桐所在的中学也在卖这种明信片，苏韦桐还记得她也买过一两张，但肯定不是许穆枫的诗。苏韦桐心想，原来许穆枫也喜欢做这种幼稚的事。
“可惜，我们当初没有保留的习惯，现在想看看那些明信片，都找不到了。”
随后，周生生把苏韦桐带去了许穆枫家，找出那些发黄的明信片。
“看我找到了什么？”周生生激动地扬起手中的明信片，递给苏韦桐。苏韦桐一字一句，很有感情地朗读上面的文字：“《一月的诗》
1月10日
具体而生动的日子，生活的三分之一
让一首诗在当地的梦里颂扬、诞生
想被邮票运往远方。如果回来
我将举起这最后的知识和寒冷，让火焰窜上手臂
洗涮疼痛。而这样的时刻总是让人万分焦虑
你执笔写下《纪念》的乐章，让鸿鹄展翅、说出
或者继续保持缄默，让它们啄回闪光的雪
是持颂辞而去，还是迎灾难而起？
我抛弃你的愁眉、思索，在丝绸的春天里
准备张望、行囊
——你最亲密的朋友许穆枫。”
周生生提示道：“再看看下一张。”
苏韦桐翻到第二张明信片，朗读起来：“致我最好的小伙伴许穆枫。
1月31日
最后的一天，九九归一
未曾投入的在投入。我在经历曾经历的过程
从具体走向统一。阴影里，有人侧出头颅
在建议：“给他几封介绍信，让他到远方去生活。”
过了前面仍是前面。那么，那个经过广场的人
如果你放下铭文和刀子，是否能紧紧记住我的双眼
让肉体坠回。而暮蔼的工作里有没有我?无进入有
我想我与你之间正好隔着一张玻璃
涂满杏花和阳光，假如我站起来
你是否在我脚下打开河流
和整整一冬的寓言。而我只想知道：翻过今天
明日是否仍将重复？
——你永远的小跟班周生生。”
苏韦桐读完诗稿，看着周生生。
周生生解释着，“我是1月10日收到许穆枫的明信片，而到了31****才给他回复了明信片。一个开头，一个结尾，我们把它叫做和诗。”
“而我只想知道：翻过今天，明日是否仍将重复？这句诗写得真好。”
“那时候除了写诗不知道做什么。”
苏韦桐不说话，羡慕地看着周生生。
周生生坐下来，整理着那些发黄的明信片，“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一天，跟着许穆枫去参加各种聚会。有时候，聚会完了，没有公交车了，我们俩就走回来。我记得有一次，从深夜走到天亮。到家的时候，妈妈很生气，把我关了一周都不让我出门。许穆枫趁我妈妈上班的时候，在门外叫我的名字，我就写纸条传给他。就在他看纸条的时候，被我妈妈撞见了。后来，他也被他爸爸关起来了。”
听到这里，苏韦桐担心地：“那你们不是见不到了？”
周生生得意地笑起来，“你忘了，我一向都不是乖孩子。妈妈不在的时候，我自个把门锁打开，偷偷溜出去了。还帮助许穆枫把门锁弄开，我们离家出走了半个月。”
“离家出走，怎么从来都没听许穆枫说过。”
“在你面前，他永远都不会说这些糗事。猜猜那半个月我们都做了什么？”
苏韦桐摇头。
“想象一下，假如那个女孩是你，你会跟许穆枫做什么？”
“去一座城市旅游……或者……我实在猜不出来。”
“我们去许穆枫一个远房叔叔的印刷厂印刷了我们的诗集，最后是卫文艺找到我们，把我们带了回来。”
“诗集？！”
周生生把当年的那本诗集递给苏韦桐，诗集的封面写着：许穆枫与周生生诗歌合集。
“看不出我和许穆枫当时对诗歌有这么疯狂吧。”
苏韦桐打开扉页，扉页上留着许穆枫的文字：献给我心中的女神雅典娜！
“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余乐乐了吧。对于我和许穆枫来说，她什么都不是。”
周生生说这话的时候，苏韦桐也对号入座了，她觉得自己于许穆枫，也什么都不是。
粗心的周生生没看出苏韦桐的小心思，还一个劲说着她和许穆枫的故事。“我最怀念小巷的那盏路灯，每次晚自习回家路过它的时候，许穆枫总会倚靠在它身上。一会儿仰望星空，一会儿低头沉思。我就学他的动作。后来，我们学会抽烟了，就坐下来，一边数星星，一边抽烟。两个人一起吐出烟圈，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有时笑声太放肆，引得路过的行人大惑不解，还小声说，‘小小年纪，就这样神经。’
许穆枫就会对我说：‘这个世界，没有人懂你。’
我会说：‘我们不需要人懂。’”
周生生的回忆很美。
即使今夜在火车上回想起这一幕，她也觉得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瞬间。
周生生顽皮地把许穆枫当年说过的话发给苏韦桐，苏韦桐看着“这个世界，没有人懂你”几个字时，也想起了那个美好的回忆。
苏韦桐调侃地回来了一个微信，“我们不需要人懂。”
周生生看着苏韦桐的微信，再次窃笑。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上，苏韦桐是最懂得她的人。
等到老太太和周生生吃完橘子，老爷子拿着橘子皮起身离去。
老太太说：“老了，还是觉得你身边的这个人最可靠。只有他，最懂得你。”
周生生没有说话，她就看着老太太。突然那一刻，她在老太太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老的样子。那时候，她可没有老太太幸运，身边有一个懂得她的爱人。
她想象她的老年，坐在一间冷冰冰的屋子，没有老太太所说的花草树木，也没有热腾腾的饭菜。屋子里就只有她和她写下的那些诗歌。高兴的时候，她会读读那些诗。不高兴的时候，她就看着窗外发呆。她想，如果有人敲门，那个敲门的人肯定不是许穆枫。会是谁呢？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苏韦桐。是啊，在她落寞的老年里，她的记忆里还是苏韦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