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战绩如何?”
皇帝耶律贤清晨醒来第一句话就问。他昨晚本来在土山高处观战,想要亲眼看到战事结果。可是只见火光浓烟中两军杀得难解难分,看得他眼花缭乱心惊肉跳,却久久不见胜败分晓。侍卫太监好说歹说劝他到御帐中暂歇,结果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再一睁眼,天已大亮,脑子里还是昨夜的那场大战。
“恭喜皇上,我军大胜。北院大王亲手杀死了雄州知州张师。”
年轻的主管太监小文公公上前笑嘻嘻地贺道。这次御驾亲征,老文公公年纪大了被留在南京,文英成了驾前主管。
“太好了!朕就知道休哥不负朕望。快快洗漱更衣,朕要进城,倒要看看这个雄州是个什么样子。”
“皇上不必着急。雄州还没有打下来呢。”小英子仍是笑嘻嘻地说。
“混账东西,不是说休哥杀了雄州知州了吗?”
“皇上别生气,都怪奴才话没有说清楚。知州是杀了,那颗人头已经挂在阵前。昨晚北院大王亲手砍了雄州带兵出城参战的主将。经过俘虏的宋军辨认,正是雄州知州张师。可是那些残兵败将败退回到城中,咱们没有来得及乘势攻进去。现在雄州还在宋贼手里。”小英子低头说道。
“那易水的宋军呢?”
“那伙宋贼死了大半,剩下的逃了回去。”
“开封的太监呢?”
“清理战场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大概被救过河了。”
“唉,朕还以为雄州破了呢。”
“陛下不必着急。这才几天啊,雄州不肯出战,还硬是被调出来把它的主帅都砍了头。这都是靠皇上神威,将士奋勇。要不了多久定能大获全胜。”小文公公搜肠刮肚地说着皇帝爱听的话。
失去主帅的雄州像是下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依然在寒风中屹立不倒,任凭辽军一波接一波潮涌般攻打,它就像大海中漂浮摇晃却始终不会倾覆的一艘小船。从城外看,城墙上弹痕累累,多处女墙都轰塌了,可以想见城里也被砸得破烂不堪。可是它就像个幽灵似的一直伫立在那里。
越是付出得多,而且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越是难以放弃。早就打算撇开雄州,大举南下的辽军又继续攻打了五个昼夜。这一天耶律休哥终于下了决心,来对皇帝说道:
“陛下,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留下一小部分军队对付雄州,我军应该南下攻打易水。”
几天前就讨论过这件事,耶律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于是点头道:
“将军决断,本该如此。朕只是有点担心,小小孤悬一方的雄州尚且如此,营、莫等州城会不会更加难攻呢?”
“陛下明鉴,攻城拔地确实不易,臣越来越觉得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所以兵法说,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是千真万确的道理。”
一旁的耶律彪天天看着辽兵像猴子似的攀爬那座城墙,死伤无数却不能成功,早都急得抓耳挠腮。按捺不住插嘴道:
“别的咱没听懂,只是这“攻城为下”末将听懂了。这是哪位高人说的?真正对头!有打雄州的功夫,咱们骑兵几场野战早就杀到黄河了。到时候整个河北都是咱们的,雄州算个屁!”
耶律贤没理他,问休哥道:“朕听出将军的意思,是不是莫州也不攻了?”
“这正是臣要向皇上请示的事情。臣以为这一次莫州也不必攻。我们只要打破易水大营就是胜利。皇上的御驾也不必过河,我们攻到莫州城下便撤回来。”耶律休哥道。
“你是担心再遇到一个雄州?”耶律贤蹙眉想了想,要是真的那样,到时候会进退两难。
“皇上英明。对于宋人来说,莫州的位置比雄州有利得多,而且准备也更充分。与其硬碰硬地去打,不如见好就收。就像蹴鞠,双方较量也要经过几个回合,不可能一个回合就取得最后胜利。我们总要打几仗,总结经验教训,强军练兵,削弱敌人的实力和士气,再夺取最后的胜利。”休哥道。
“大哥,那怎么行!那这次出征岂不是陪了,就是不打莫州,也应该给弟兄们几天时间,扫荡乡间捞个够本啊。”
“又胡说!你以为皇上御驾亲征是做强盗吗?这次打易水大营,战利品是少不了的。你好好守住中军,到时候少不了你的一份。”休哥笑着斥道。
“这就是伐谋吗?”皇帝问。
耶律贤的性格中柔韧多于刚烈,心里已经同意了休哥的说法。这员年轻的大帅打起仗来凶如猛虎,可以亲手摘得敌首头颅,而退到帷幕之中又能冷静思考,这正是令他满意的地方。
“也许吧,臣也在学习。不过臣以为伐谋起码就是要有进有退,不能一味蛮干。”
“好,朕明天就在这里不动,等着你们打败易水大营的捷报。”
“皇上英明。有皇上明断,诸将奋勇,何愁胜利不得。臣这就去准备明天的进攻。”休哥由衷感佩地说道。
皇帝御驾亲征,不需要亲自上阵身先士卒,只要能理解和支持将帅们的正确决定就比什么都更有作用。
“且慢,朕的白色御马是尚厩监从天下神骏选出来的最好的战马,你明天骑这匹马去作战。朕还有一副精铁玄甲,本来打算亲自上阵时自己穿的,也赏给你。你骑着宝马穿着玄甲上阵,就好像朕亲自上了战场一样。你一定要凯旋归来。这可是朕的第一次御驾亲征,不要让朕丢脸。”
耶律休哥瘦弱的身躯挺得笔直,缺乏血色的脸上显出决绝刚毅,道:“谨尊圣命!”
第二天,十一月九日,初九的第三天。寒风像皮鞭一样抽打着河北的原野。易水北岸的宋军大营里所有的帐篷都紧紧地封闭起门窗。
“何公公这会儿该到开封了吧,皇上这回总该派援军来了吧。要不就下令让定州军来援也行。我真担心对面的辽军打过来,咱们挡不住。”
牛思进双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说道。
帅帐中一个带烟囱的大铁炉里火光熊熊,但是仍然驱不散三九的严寒。中间的帅案空着,关南镇至今没有主帅。牛思进坐在旁边的一张略小的桌子后面,与他对称的座位上是袁继忠。这三张桌子就像一张嘴和旁边的两撇八字胡须。过几天又有两位刺史带兵前来,他们都和牛思进平级,那时就要将这两撇延伸,再加上两张桌子了。现在这间帅帐里像每天一样刚刚开完晨会。就像京城上朝,州县排衙一样,这样的早点卯天天要点。这几天散会之后,几十名指挥一走,牛思进总要坐在那里念叨这同一句话。
五天前何公公被荆嗣一场恶战救了出来。关南镇仅有的一千骑兵损失殆尽,步兵也整整减员三个指挥,令他心疼不已。但他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比打了一场胜仗更加重要。他让幕僚好好写了一篇战报,述说敌人如何强盛营救如何惊险。像供祖宗一样供着惊魂稍定的何公公,请他带着战报返回京师,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他相信之前多少军报都没有何公公的亲身历险更能引起皇上对关南的重视。没有皇帝的命令,现在不要说等京城派来的援军,就连镇、定两州的屯兵也任凭这边大风大浪,在那里稳坐钓鱼船。
从这里到开封整整千里。他给何公公派了最好的快马和最精锐的卫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尽早见到皇上,及时将战报呈上。何公公当然也不会胆大到怠慢公事。如果他们日夜兼行,三天便可以到达阙下,即便晓行夜宿,按部就班,只要不耽搁,最多五天也完全可以到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踩在薄薄的冰面上,要是辽贼在援军到来之前就大举进攻,他们的防线就会被瞬间踏破,他们都会沉入冰底。
“大帅,用不着那么担心。狗~日的辽贼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虽然人少,可都是堂堂百战之师,加上易水天险,狗~日的要是敢来,就让他们统统到冰底下喂王八。不过末将倒是希望何公公告上镇、定大营一状。那天咱们险些全军覆没,我们就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死里逃生。想到他们那里坐拥数万精兵袖手旁观,真恨不能去踹了他们的大营。亏得去年崔大帅还带着咱们连夜奔袭满城,他们就是这样报答!”荆嗣恨恨道。
想起那天的夜战他就有些后怕,回来想想真是捡了一条命,同去的弟兄战死了大半。立了那样一个大功,他现在说话也硬气得很。
“人家来是情分,不来是应该。你没见去年满城大捷,镇、定诸帅都升了职,只有崔大帅什么褒奖也没得着,那还有皇上便宜行事的口谕呢。如今立功事小,擅自调兵可是要犯大忌的。”牛思进叹口气道。
”大,大,大帅,不好了!辽兵攻过河了!”突然,一名小校闯进帅帐大声喊道。
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辽军御驾亲征,不可能满足于攻打下一座雄州,易水是早晚要过的。只是辽军攻打雄州仅仅十天,还没有攻下这座倒霉的孤城,就甩下它冲向易水,有些出人意料。
牛、袁二人立即按照事先安排,带领亲兵分头冲到自己负责的地段。二人早就有分工,四十多里的河岸防线分为东西两段,牛思进在东,袁继忠在西,各自负责这一段的防守。将士们除了轮流休息的,都日夜守在阵地上。这时兵营里也吹响了集合号,正在休息的将士也集合起来在指挥们的率领下跑到前线。
士兵们都经过训练,迅速排成一字长蛇防御阵线。每名士兵都手持弓弩,身背刀剑,准备远程射箭,近程格斗。防线前后三排,一排盘弓发射,一排上箭,一排准备。三排之后又有预备阵。层层叠叠,保证发射起来箭如雨幕密不透风,不放一个敌人闯过防线。阵地上还布置了床弩、大砲,操纵它们的士兵也早已就位。
等荆嗣跟着袁继忠来到阵地,辽军的骑兵已经开始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