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亦城从母亲的寝阁里走出来,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整个沁心园,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慕亦城也在这美景之下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虽然父亲没有多说,可是那股军阵这种的杀伐之气和父亲深沉的心计还是让他心中极为澎湃。
慕亦城看了看天色,还未及深夜,想去看看冷烟的伤势如何了,虽然王府女医官医术高明,他去不去也没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慕亦城就是想去看看那个人,那个女人,那个让他有些心悸的女人。又想到此时虽未及深夜,但是自己去看我一个受了伤的女子终究是不太方便,万一进去冷烟衣衫不整可如何是好,想到冷烟衣衫不整,慕亦城的心蓦的一紧,气血上涌,呼吸都似有些困难了,面色也是跟着红了起来。
“亦城,你父王。。”沐欣羽看到丈夫面色不善,又一醒来就吩咐让慕亦城过来,心下也是七上八下,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一下的时候看见从门里儿子出来,刚想问慕亦城有没有被慕楚寒刁难却看见儿子呼吸急促,面色泛红。
不等慕亦城回答,沐欣羽只道慕楚寒说了什么重话,又或者是身上的伤痛使然,登时心疼不已。急忙改口问道“亦城,你怎么了?气息这般乱,脸色也不好。”慕亦城被这一言惊回现实,见母亲神色极是紧张,自己也不好解释,登时愣在了那里。
沐欣羽眼光一扫,看儿子身上并无重伤,心中只道是慕楚寒说了重话,登时怒道“你父王真是,数年不归,一来就胡说,你不要在意,娘去收拾他。”言毕,周身怒火顿起,连慕亦城都是一惊。
慕亦城闻言大惭,生怕母亲和父王争吵起来,急忙道“母亲误会了,是孩儿在阁中热了,夜间有风,乍吹之下有些不适,一会就好了。”
沐欣羽闻言,眼中尽是狐疑,目光一扫之下看见儿子华服褴褛,碎布条条,血迹斑斑,母性柔情升将起来,泪眼婆娑,喑哑颤声道“你父王还说没事只是些许小乱,只是伤了皮肉,看你这衣裳,哪里…哪里…是小乱,这般衣裳不是生死大战哪弄的出来,你父王这个杀千刀的,当着你是他手下他那群疯子兵么,快让娘看看,伤到没有。”说着便将慕亦城周身亲自检查了一番,不过慕亦城回来之前已经做过治疗包扎,除了衣服破了些,旁的地方倒也不似午间在宫里那般了。
慕亦城心头一酸,想到母亲今日承受的压力,又想到差点自己差点就回不来了,若是自己真的死了,母亲岂不是要伤心求死,想到此处,慕亦城登时打出笑脸,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如往日一般调皮道“母亲莫要难过了,且不说虎父无犬子,父王百战无虞即便是犬儿,孩儿一战无虞也是无忧的,母亲说也是也不是?”
沐欣羽似是被儿子这般说话逗乐了,噗哧一笑“油嘴滑舌,倒有些像你父王年轻时候了。”
慕亦城闻言一惊,他以为父王一直是个铁血的大帅,阴冷的谋士,他竟不曾想过父王会油嘴滑舌,想要想象了一下父王油嘴滑舌的样子,却怎么也脑补不出画面,虽然想象不到但也觉得那是相当滑稽的,又看到母亲的一脸笑意,当即坏笑道“难道母亲就是被父王当年油嘴滑舌骗来的?”
沐欣羽一愣,不想平日被称为榆木疙瘩的儿子居然打趣自己,假作不悦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看你这一身伤和破衣裳,还不下去歇着去。”
慕亦城见母亲抹不开面子假作不悦,也不好再说,如唱戏一般顽皮应道“谨遵母上大人令,孩儿这就去了。”
沐欣羽看着远去的身影,小声笑道“这父子俩,心宽倒是真像。经历了这么大的事,一个没事人一个人没事。还都欢的不行。”说罢,便向自己的寝阁走去。
慕亦城见天色已晚,又想起刚才自己想起冷烟时的失态模样,走到冷烟住的园子外犹豫了好几番最终又折了回来,回到了宁心园,几个侍女服侍之下,慕亦城简单的沐浴了一下,换了身极为细腻的真丝的软袍,躺倒柔软的床榻上,这不躺还好,这一趟使得今日一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疲惫之感顿时占领了整个身体,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慕亦城安稳的睡着,突然之间他好像置身于皇城之内,日光倾城,自己怎么变成了蹒跚学步时候的模样,丢丢的跟在一个老人后面东倒西歪的跑着,一位老人小步退着,鹤发龙袍,很慈祥的对他笑着,朝他宠溺的轻喊“来来来,小亦城,到皇爷爷这里来。”是了,这老人是他最喜欢的皇爷爷,他想大步奔过去,告诉皇爷爷他今天经历了好多,可是一双小腿怎么也迈不开,怎么也追不上老人慈祥的笑脸。
蓦地,他突然会跑了,虽然身子还是很小,但是他可以跑得很快了,御花园他好似在追逐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无意间一回头,却看见皇爷爷快步朝自己走来,欢喜的他当即朝着老人飞奔过去,嘴里不住的喊着“皇爷爷,皇爷爷。”喊出的声音却是奶声奶气的,老人也笑着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等他飞奔而来。可是就在他即将扑入老人怀抱的时候,一切突然之间都消失了,御花园没有了,大蝴蝶没有了,皇爷爷…也没有了。
正当他苦恼之际,画面突然一转,自己好像长大了一点,好似在一处宫殿内,老人比方才的样子老了很多,但是依旧很慈祥,老人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对他和蔼的说“亦城啊,今日我们习字,这个字,读慕,是我们的姓氏,是一个有无上荣耀的字。这两个字,读亦城,原是你父亲对你母亲说的,你城亦我城,你念亦我念。”
正当他想问什么情景又是一变,自己已经成了十岁左右的模样,而老人的眼窝很深的陷了下去,须发都成了雪一样的颜色。老人不那么慈祥了,对他的语气很是严厉。“亦城,这些都是百家的经典,你不用全背下来,但是其中的要义你全部都要知道!否则你何以辨析朝中那些文人的言语是真是假。”
慕亦城心里极是酸楚,想要回身告诉皇爷爷今日自己的委屈和无助,可是不等他开口画面又变了,他又比方才又大了一点,而老人也躺在了榻上,他跪在龙榻旁,老人轻轻的抚了抚他的额头,眉眼间都是慈祥,对他笑着说“亦城啊,皇爷爷怕是看不到你长大了。”听到此处,他的眼泪就像中了法术一般再也停不下来,抓着皇爷爷的手不住的在自己脸上蹭,哭着说“不会的,皇爷爷万寿无疆的,是要活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老人一笑,宠溺的说道“傻孩子,那都是那些大臣骗皇帝的话,这些话怎么能相信呢。”慕亦城哭声更胜“孙儿不管,皇爷爷不能丢下亦城一个,孙儿不管,孙儿不要一个人。”,老人缓缓的抬手将慕亦城脸颊上的眼泪擦去,轻声说道“傻孩子,亦城不是一个人,亦城还有父王,还有母亲,还有妹妹,以后小亦城也会有喜欢的女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皇爷爷的小亦城不会是一个人的。”
旋即,老人正了正神色,对慕亦城严肃的说道“亦城,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不能忘记分毫,不许哭了,看着皇爷爷。”慕亦城强打精神,看着眼前垂暮的皇帝,宛如一头将死的巨龙,虽然威严万千,却是毫无生机。眼中泪水好似决了堤的江水,怎么也止不住,他就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最敬重的皇爷爷。却不想老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怒喝道“朕命令你,不许哭了。”
慕亦城闻言一愣,眼泪似是被这龙威所震,登时不再留了。老人缓缓的说道“亦城,朕欲传位与你,但是你父王征战在外不在京中,我料必有人阴谋大位,倘若诏书乃是让你登基,你登基之后务必使你父王远离朝堂。”慕亦城闻言大惊失色,怎料老人继续说道“你不必惊慌,听朕说完,而后牢记于心即可。你父王风流无度,性情乖张,如此倒也无妨,可是你父亲学于鬼谷,一身权谋鬼神莫测,且你父王掌倾国之军,征战外族之时近乎屠夫,久掌国器势必穷兵黩武,天下之国久战必亡,非国难无人能解之时,决不可用你父王理政。你若登基,当用你四伯父行教化之事,用你五伯父行富国之策,用你六伯父重典治吏,如此民学儒家之忠,国有四海之富,官行法家之正,则天下安乐不出二十年你则可选一沉稳之将,率举国之兵西进瀛台苏华,一统天下,重现我神华之风。你可记住了?”
慕亦城点头,泣道“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老人欣慰的点点头,继续道“若是诏书之上不是令你登基为帝,则谁为帝谁就是篡逆之人,我料有此能力改诏篡逆之人,必为你四伯父。若是你四伯父登基为帝,不可与之争锋,你要蛰伏数年,韬光养晦发展势力待你长大,待时机成熟,挑起你父王和你四伯父的争斗,以你父王之谋略必然可以搅得朝局大乱,此后便可你从中取利,你四伯和你父王必定会拉拢你五伯父和你六伯父,到时候你自然是你父亲这一派的,你四伯父坐江山容易可是守江山难,儒家手里没兵,你父亲逼急了兵变起来书生是拦不住的。但是你父亲打江山容易,要坐江山就很难了。这时候就是你一展身手之机,你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否则国中大乱,必起亡国之祸。”
慕亦城听完疑惑道“皇爷爷,天下之军尽在父王之手,亦城又如何能够掌握呢?”
老皇帝微微一笑“亦城,可记得釜底抽薪之计么?你要在你父王夺位成功之前拉拢你父王的势力,架空他,到时候大功已成,你登基为帝,你父王纵然心中愤懑,但是必定不会反对,你到时候只需要尊他高爵,天下定然大定。”
慕亦城闻言大惊道“皇爷爷,你这是让亦城谋算父王吗?且不说父王之功劳如何,单就众位将军岂可弃父王而从亦城?此事…亦城怕是做不到。”慕亦城懦弱的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老皇帝也不恼怒,微微一笑,问道“亦城啊,你是喜欢厉害的皇爷爷还是和善的皇爷爷啊。”
慕亦城有些懦懦的答道“亦城喜欢和善的皇爷爷。”
老皇帝笑道“和你一样,朝臣也喜欢和善的皇帝,喜欢笨一点比较把握和猜度的皇帝,你父王心机深沉,朝臣惧怕,看似绝不敢背叛你父王,但物极必反,这惧怕正好让你拉拢他们,你是你父王的独子,投靠你和投靠你父王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是他们认为你年幼,不似你父王那般心机深沉,只要你操作得当,他们必然欣然来投,更何况,你和纳兰香有婚约,纳兰破军是你父王一系重臣,深知你父王性情,就算你不能拉拢多少人,纳兰破军又岂不会为自己和女儿打算?所以,不论如何你一定要娶她回来。懂了吗?”
慕亦城听到此处只觉得这个老人太可怕了,这样的谋划,看似粗枝大叶其实环环相扣,此等谋划聊聊数言却已经到了不知多少年以后。慕亦城心下生出一种感觉,这个垂暮将死的老人比铁血刚硬的又深谙权谋的父王更可怕,不,不是可怕,是危险,是恐惧,这个老人慈祥的面容下竟然算计的如此清楚,为了帝位竟可以设计出驱父吞伯,以子夺父的连环毒计。慕亦城冷汗直流,不敢言语。
却不想老皇帝苦笑一声,抚着慕亦城的脸颊说道“亦城啊,皇爷爷也希望天下大治,但是你几个伯父和你父王都只通一家之学,世间岂是一家之学就可以治理的?尊儒者民弱,尊法则民惧,尊兵而民暴,尊道使民惰,尊纵横则民可乱天下,凡此种种只可取其精而兼用,万不可以一时之利而独尊一家。诸子百家皆有所长,用其长而弃其短,乃明君之道,你可知我从小教你的东西乃是帝王之术,是我帝王独有的学问,世间亦只有帝王可学,皇爷爷看中了你,你就是这帝王之术的传人,百家虽强却只能服务于我帝王,若百家意欲掌政吾孙当效古秦始皇帝,除不尊而灭其学。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古来如此。尔乃帝王,切不可使一家独大,否则民知圣人而不知君,则君将为其所制也。”
慕亦城虽然不太理解老皇帝的这番话,但还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皇爷爷说了很多,他都记下了,虽然不懂,但是他记得皇爷爷的教诲,有些东西你即便当时不懂而往后你有了这些懂得自然会比别人快,好似泥土中的种子,即便沉寂一个冬天,春风一吹就会破土而出。
慕亦城刚想再问,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而且还伴着一个稚嫩娇甜的童声“王兄王兄!都日上三杆了,大花公鸡都打鸣三遍啦!”
慕亦城惊起,却发现没了皇爷爷,看了看周围的事物,方才明白自己梦到皇爷爷驾崩之前的事了。心中惊疑不定,慕亦念又在外面呼喊,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应到“念儿别喊了,王兄就来,你先去看父王。”
“那王兄可不能再睡了哦,不许睡回笼觉的!我在沁心阁等王兄,王兄快点来。”方才说完慕亦城就听见门口一阵小跑的动静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