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渐盛，残月西挂。
夜风掠过窗棂，摇动花影纷坠。
一点孤灯照不透亮的寝殿之内，四名少年少女三站一坐。
“姑娘要取高揽的命？”不仅是方修云，就连梅香和周芝都大吃一惊。
“怎么，我不该这么想吗？”高揽是出了名的奸宦，除掉他难道不是众望所归？
“婢子等不是这个意思，”梅香沉吟了一下，才犹豫地开口。“只是如今高揽势大，又有皇上偏信，抗衡已是艰难，姑娘若是想取那奸宦的性命，怕是……”
“这倒未必，”出声反驳的却是方修云。“姑娘方才说得有理，我们的优势在于梅师父和周芝的内卫身份，且与我们互相信任。这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优势。”内卫是什么存在？是皇家最隐秘、精锐的力量，即便是因先帝时夺位之乱而被西太后、先帝十六子趁机染指了一部分，也不是其他人接触得到的。“再有梅师姐你汇集两方情报，说不得便能想出灭贼之策。”
“等一下，”周芝不满地打断道。“话不能说得这么满，你说的这些，都建立在丫头的计划能成功的前提下。姑娘毕竟是把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两边都骗了，万一他们不信，想办法核实一下，就把姑娘的谎话拆穿了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能提出什么问题呢。”方修云有些好笑。“姑娘敢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梅师姐是我们这边的人，只要有她在两边做假证，他们又怎么会怀疑？”
“可，丫头毕竟只有八岁啊……”周芝还是一脸的纠结之色。“就算我明白她天赋异禀，脑子长得快，也不代表殿下和娘娘会相信吧？反正换了我，是绝对不会把这种重要又机密的任务交给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的。”
“还有一个原因。”薇然淡淡开口。“姑外祖母打算让我长大之后嫁给太子做侧妃……而太子殿下，对这件事也很清楚。”
方修云刚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了回去，梅香则骇得两手一抖。
“丫，丫头？”
“但是因为我的出身，想进东宫都很困难，所以姑外祖母便把主意打到了培养太子殿下对我的好感，或者，加重我在太子眼前的分量上……为了这个目的，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不奇怪。”
余下三人只愣怔着，不敢插嘴。
“同理，从姑外祖母的角度来看，太子殿下对我‘委以重任’，不外乎是因为真的关心我，抑或是想把我拉拢到他那一边——总而言之，都是她老人家想要的，自然不会阻止。”
可殿下却，似乎真的对您有意……梅香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不是她对太子忘恩负义，只是姑娘，终归还只是个在宫中地位尴尬的小女孩而已。万一因为她随口一句猜测，就对太子动了心，最后伤的，还是姑娘自己。
“……呃，”四人沉默了良久，方修云才尴尬地打起圆场。“就是这样，因为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在不知道梅师姐实际上效忠于姑娘的前提下，都会从‘梅师姐是殿下的人’这个条件出发来考虑对方的动机。然后就像姑娘说的一样，他们又确实可以找到一个这样的‘动机’……”
按照心理学上讲，从人类的阴暗面出发，和对别人本身有利的动机，最容易被别人接受，所以太子和东太后会被蒙蔽也不稀奇。“所以，他们二位，都不会有太大的怀疑……姑娘此计可谓秒极，正是利用了，利用了……”
“信息不对称。”从某种角度来讲，古往今来无论何种形式的战争，打的都是这个呢。
“没错！”少年狠狠地一拍手掌。“姑娘总结得妙极了，就是‘信息不对称’！”
难得见他这个样子，女孩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周芝和梅香师姐弟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气氛这才又活络起来。
……
“在下无论怎么想，以目前咱们掌握的东西，姑娘若想要高揽的命……似乎，还是有些艰难。”又讨论了一会儿，方修云面带愧色地摇了摇头。
“不用压力那么大嘛。”薇然好言安慰他。“太子殿下那边，也不是事事梅香都知道，对于姑外祖母，我们的了解更是少得可怜。等他们‘双方’的合作进一步深入，我们可以操作的空间还有很大。”
“再说了……”女孩唇边扯出一抹笑容。“在我看来，方公子你的思路，还是局限了些——我们是要对付高揽不假，但也不妨迂回些，从贤妃和贵妃身上下手嘛。”
“啊？”少年一怔。
“怎么了？”栽赃嫁祸，这在宫里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段了。
至于她选的这两个人，顾贤妃是皇帝的宠妃，而胡贵妃……惹过她。
她当年没有“生气”，可不代表她不“记得”。
“没什么。”方修云的强笑了一下。“只是姑娘，若按这样，或许，少不得要杀人……您，不怕吗？”
说到底，他可以算计起理国公等逆党毫不留情，对深宫妇孺却没有那份狠心。难以认同“宫里的人死了谁都不冤枉”这种在他看来荒谬绝伦的理念。是他太幼稚了吗？
在这个，八岁的女孩面前。
“……”出乎薇然预料的，少年的话像一把刀子，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她的心脏。
是啊，她现在在策划的，是怎么杀人，杀什么人……为了杀一个人，怎么样先杀掉其他的更多人……
但那又怎样？宫里的人命比草贱，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前淑妃病殁，梦华宫死了一百余宫人；灵素宫之事，死了八百；庄妃造反，仅白蘋宫中，就埋葬了上千冤魂……高位妄动，便是下面人的灾劫，她已看得太多。
她不斗，莫非其他人也不斗了吗？
至于高高在上的那些“主子”们，又有哪一个无辜？杀了，也就杀了……
“呵。”女孩轻笑一声，笑自己的自欺。
还辩解什么呢？宫廷就是会改变每一个人的，就连她也逃不过。
“告诉你们一句，姑外祖母教给我的话吧：只要直到被人报仇身死的那一天都不后悔，你就无惧于杀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