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戏珠金丝翼善冠,明黄盘领窄袖袍。绣团龙之纹于胸,饰日月之章在肩,这便是皇帝。
大魏,隆安帝。
“儿臣(臣女、奴婢)参见父皇(皇上)!”
“起来。”皇帝冷冷道。“吵吵闹闹的,这是在做什么?”
“回父皇,”刘宸强在高揽前面,先声开口。“二弟几个玩闹,惊扰了父皇与贤母妃,儿臣正要带他们回东宫惩戒。”
身披龙袍的男人皱了皱眉,不置可否。“高揽,你说。”
“奴婢回皇上的话……”大太监怯怯地抬头,向殿内望了一眼。“娘娘,可是大安了?”
“嗯。”皇帝微微颔首,眉宇间这才透出一丝柔和。“太医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就只待她醒来了。”
“呼——”高揽看似情不自禁地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连忙又额头触地地跪倒。“奴婢听说娘娘无事,心情激动……竟然君前失仪!奴婢该死,求皇上恕罪……”
“这有什么,”一直兴致不高的皇帝,终于露了笑颜。“你忠心为主,朕不怪你,起来吧。”
“谢,谢皇上,”大太监委委屈屈地起身,扶着袖子向眼角抹去,竟是挂上了泪。“呜……”
“你呀……”皇帝的神情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有些嫌弃地冲高揽挥了挥袖子。“怎么又哭上了?”
“奴婢,奴婢……”高揽抽抽搭搭地,还在不停地抹泪。“奴婢方才担忧娘娘,却只能在殿外等候,心里头急得不得了。几位殿下又一直要见陛下……奴婢不敢让殿下们惊扰了娘娘,可又不敢,不敢冲撞殿下们……”
听到大太监的话,皇帝的刚刚转暖面色越来越冷,直至拉下了脸。“是高公公说的这样吗?”他问自己的孩子们道。
刘宸不知为何没有出声,回话的重任便一下落到了刘珪的身上,让三皇子殿下心中暗暗着急。
父皇怎能如此?
贤妃不过是个女人,高揽更是个奴才,父皇为了让他们,宁可不信任自己的孩子吗?
他本来要背着刘致走的,只是皇帝突然开门,众人齐齐下跪。起身之后自然不能再做这样的动作,所以刘致就又回到了刘珑和薇然的搀扶中。
难道父皇没有看到,二哥和阿致都受伤了吗!
刘珪心中愤懑。方入学几年的他,心中还是儒家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一时无法接受“圣君慈父”的父皇,怎么会做出这样,偏听偏信,为女色而不顾父子亲情的事来。
“父皇……”见几位兄长都不说话,刘珑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二皇兄和四皇兄都受伤了……”
“受伤就可以当作做错事的借口吗?”不提刘原还好,一提皇帝又是一肚子的气。“若不是老二推倒你贤母妃,朕会罚他?哼,做错了事还不肯认错,仗着自己受伤就耽误弟弟妹妹们的课业来陪你受过,李氏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低头,见刘原还被太子抱在怀中,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太子,你怎么敢抱着老二?”
“父……”此话一出,就连刘宸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半蹲下去,让怀中的刘原双脚落在地上。
刘珑“蹬蹬”跑到两位哥哥身前,仰着头泪巴巴地看向皇帝。
她还有很多话想对父皇说,心里却委屈得发不出声来。
作为后宫中唯一一位皇后亲生的嫡公主,刘珑有资格无需像其他兄弟姐妹们一样,慑于贤妃的受宠而唤她一声“贤母妃”,可皇帝刚才,却亲自开口,落实了这个称呼。
这让她,和母后,情何以堪呢?
薇然冷眼瞧着这一切的发生,自己则低眉敛目,努力装成一道透明的影子。
臣子遇上昏庸的君主,子女遇上不慈的父亲,这大概是人生最为无奈之事之二了吧。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疼刘珑。
“回父皇的话……”就在这时,刘原虚弱的声音忽然再一次响起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咯噔——先前他如何对刘宸说了那些过分的话大家都还记得清楚,也晓得他刚刚丧母又被皇帝杖责,此时心态怕是有些不稳。此时突然开口,只怕又会说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容来。
怕就怕皇帝不似刘宸,既不讲情分,也不用守规矩,那刘原的下场得是什么?
“儿臣以为,只有顾氏那妖妇死了,儿臣这罚……才算是受得值了。”
贤妃,顾氏。
“你说什么!”皇帝大怒,碍于刘原此时还被刘宸半抱着,无法上前一脚踹去,但那低沉的嗓音和前倾的身姿,已经展现出他胸腔中深藏的怒火。
“只要父皇能够亲贤臣,远奸佞,便让儿臣再说上一千遍又何妨?”
“哼……”盛怒之下,帝王反而冷静了下来。“原来又是为了李家?”
“来人呐,”皇帝一挥袍袖,袖摆上一条条金龙在五色的祥云间翻腾。“传朕的旨意……”
“陛下。”
忽地,一道柔弱的女声,打断了独断的君王。
皇帝猛地睁大了眼睛,狂喜转身,抱住了身后天青色单裙的淡妆女子。
“如寄……你,你醒了?”
“臣妾害陛下担心了。”女子病容微倦,五官瞧着也算不得极美,只眼角眉梢的那一道清韵,显示出这是一位风骨内蕴的诗书闺秀。
忍不住偷眼打量的薇然,心中微有些恍然——她这才知道,贤妃的闺名竟是“顾如寄”。
如寄,如寄,人生忽如寄。
“儿臣等参见贤母妃,祝贤母妃身体康泰……”刘宸仍蹲在地上,低头,率弟弟妹妹们向贤妃施礼。
“你怎么不死?”却是刘原,仍在不知死活地挑衅。
“陛下!咳,咳咳……”贤妃从袖中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玉手,轻轻搭在皇帝的右腕上。因着语气略急了些,忽然间咳嗽不止。
“如寄,如寄?”皇帝见她身子不适,连火也顾不上发了,忙扭头对高揽大声喊道:“你在做什么呢,还不给娘娘拿把椅子来!”
“是,奴婢这就去。”大太监一下缩成了小兔子,嗫嚅着快步进了殿内。
“陛下,”贤妃看也没看一眼台阶下对她施礼的孩子们,紧紧地捏住皇帝的手,虚弱道:“听臣妾一句话……”
“如寄,你说,朕听着呢。”执起女子的一只纤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皇帝毫不在意地大庭广众之下秀着恩爱。
“您不要罚几位殿下了,臣妾听着,心里头不舒服……还有李老大人家,您也别迁怒,好么?臣妾在闺阁中时,枕边便常有李老大人他,年轻时的诗集,咳,咳咳……”
“好好好,都依你。”皇帝一连道了三个“好”字,将贤妃的双手捂入怀中。
“谢皇上……”贤妃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时才看向了殿外躬着腰的几人。“殿下们都不要多礼了……快回去吧。”
“儿臣等谢贤母妃。”这一次,却只有刘宸一个,反应过来向她施礼了。
“好。”贤妃又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本宫也回去歇息了。”
“朕送你。”皇帝见她倦怠,忙扶过女子的腰,转身缓缓向殿内走去。
那一袭明黄和天青色的身影,就这样掩在重新合拢的殿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