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岚榭外，湖边不起眼的草丛中。
“你看到了？”男人低声说话的语声传来。“这又是何必呢。”
“大哥不必担心我……”穿着一身内侍衣裳混进宫来的方修云一手捂着胸口，哑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小云你……”周芝担忧地回身而望。
少年执拗的眼眸中，倒映着帝王与少女幸福相拥的侧影。
“砰！砰！”漫天的烟花洒落。
“小云！”
“周芝你不用说了，”方修云一把挡下周芝的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这样我才好下定决心。”
在他心目中，一个好的帝王的标准，不仅仅是要对天下臣民负责，更是要……
“其实本来就不打算做什么了——今上轻徭薄赋、善待子民，若我方修云为了一己私仇反他，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对父亲？今日见到姑娘也喜爱于他……才终不致，不致叫我为难。”
实际真的是这样吗？方修云心底隐隐有个声音。
不是的，他放弃复仇的原因，不是为了天下，而是……是什么呢？
“小云。”周芝沉默地看向方修云。
他没想过这个义弟居然会……他和梅香都隐隐有所猜测，但谁都不敢真的说出来——那太僭越了。但愿过了今日，小云能够就此死心不去打扰姑娘的生活，那样便好了。
“我没事。”抖抖袖子，少年撑着周芝的肩膀便站了起来。“大丈夫言而有信，做事要有始有终……我只是来完成一个约定，和姑娘没什么关系的。”
“小云……”
……
“陛下，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高高的龙位上，穆穆的屏扇前，薇然眨动着波光盈盈的双眼，巧笑倩兮，对刘宸撒娇道。
顺着少女细白纤长的素手望去，只见灯火辉煌的水榭台边，以少女模样雕刻而成的玉像正在幽暗的湖面上静静地浮沉。居高临下望去，便如美人低首垂眸，好不娇羞。
“陛下还没有回答我呢！”见刘宸只笑不语，薇然不禁又羞又恼，当胸捶了他一拳。“快说，你是为什么要把我的……我的像……雕成这个姿势？”
便见那莲花水灯簇拥着的玉像，正是一手抬于胸前，一手平平伸出，似笑非笑、欲语还休的踟蹰、慈爱神情。那雕刻的匠人不知是从何处请来，竟把人像雕刻得如此惟妙惟肖，连每一根发丝和衣摆上的皱褶都看得清清楚楚，而那似幽非怨，谦和中带着威严的面容，自然也是令人见之忘神。
只是……
“臣女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做出过这样的姿势了！”
若是刘宸送她生辰之礼，那必该是他们之间有纪念意义之物——薇然理所当然是这么想的。只是，那水中玉像所做的姿势，她自问也可以做出，但却完全不记得她这样和刘宸经历过什么。
若是帝王的回答只是这样摆着好看……那可就太不浪漫了。
“呵，不记得了？”刘宸自薇然一声坚定无比的“嗯！”，答应了他精心准备的名为庆生，实为求婚之后，便一直处在久久的愣怔之中，此时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薄薄的唇瓣擦过少女精致的耳廓，吐气温热：“那是你唤小九读书的时候。”
“哈？”
“哈哈哈……那日，你听了明经堂先生说小九的坏话，说他不学无术、贪玩爱闹，便把那孩子叫道舞凰宫好一通训斥，最后还亲自出马考校他的功课……你忘了？”
“哦……”薇然檀口微张，眨着眼答道，她真的忘了。
可是，似乎又记起来一点。“我那天是心情不好，气着了……只是皇上，您怎么知道这事，还知道我当时做了什么动作？”你那时候根本就不在！
想那时，东太后还一心想着做两手准备，刘宸已然不听话就培养刘章日后操控朝政——最少也是与刘宸争权，让他感到威胁，从而不得不向东太后和张氏低头。
东太后自以为筹划得秘密，但又哪里瞒得过与她朝夕相处，已然执掌宫务的薇然？
刘章一开始逃课，她就明白了这对祖孙打着什么主意。
若是心中无鬼，何需自甘堕落？
真正的无依无靠、任刘宸折磨，应该是像刘原、刘珪兄弟那般，一边忍辱负重，一边努力学习好吗？
人生已经几无前路，所以才要争取一线生机——这才是弱势者该有的心态。什么藏拙，什么装傻，都是有底牌的人才会干的事，一如箫家的毓然。
算了，不想那些事了。抛开心底小小的不安，薇然迅速恢复了无比喜悦的心情。
“你教育小九，朕怎好插手？”只听刘宸搂着她笑道。
“哼，陛下说的好听，想必是怕麻烦罢了！”
“哈哈哈……”少女此时薄怒娇嗔，又怎知他当年的震惊？
当他转过走廊的拐角，见到她那般又是失望，又是期盼地训斥着小九的神情时，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娘。
当真是太像了。
不现身，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眼中的泪意而已。
一直以为，薇然是极聪明、出身极高，行止皆合规矩的贵女，是与娘完全不同的女人。
直到那日……
刘宸想着，闭上了眼睛。他心中是不愿把薇然套上生母的影子的，只是一想到当日场景，就会无法克制地想起母亲。
想来薇然将来若有了他们的孩子，那时，必然也是位好母亲吧。
“薇儿……”君王俯身，在少女耳边轻声道：“今晚，朕去懿宁宫。”
“陛下？”薇然身子先是一颤，接着美目泛起神采，怯生生地抬头，看向刘宸。“是……不走了么？”
他伴她那么多晚，每次都在深夜前离去，从不在起居注中，留下夜宿她寝殿的记录。让宫里宫外多少蓄势中伤她的谣言，也无从传播。
可他又怎么知道，她心里……
“薇然！”刘宸心中巨震，几乎不敢相信地抚上少女娇嫩的脸颊。“你……”
他何德何能，竟能让她如此为他牺牲？
刘宸曾经千次百次猜测过他在薇然心目中的位置，却从没有想过，少女竟然爱他如斯！
“……好！”
帝王颤抖着保住怀中挚爱的少女，再也没有多说一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