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六年的初春渐渐过去。
通向皇城的驰道两旁的柳树一日日抽枝,朝野瞩目的“箫帅克扣边军抚恤”一案,也在三司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地审理着。
三月二十三这一天。
定平大街中心,威严古拙的首辅府邸门前一片披红挂彩,在热热闹闹的鞭炮声中,来自二王府的从宫中内库直接拨出来的小定礼,流水般抬进了孟府的大门。
“老夫人,大夫人,这可是一门上好的亲事啊,妾身在这儿看着,都觉得羡慕府上呢!”红木包铜的府门内,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甩着手中的帕子,娇笑道。
“王妃娘娘谬赞了。”孟老夫人连忙带着几位儿媳躬身。“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若没有王妃娘娘您做媒,鄙府哪里能结到这么好的亲事呢?”
历史的发展,原本在两户人家间反复奔波,保媒拉纤的媒人,因为其行止的粗鄙,渐渐为大户人家们所不接受,于是在近千年的权贵圈中,就渐渐出现了“主婚人”这样的存在。
主婚人一般也是名门出身,有儿有女,丈夫、公婆俱在。一般来说,能为两个名门之间牵线搭桥、促成婚事,主婚人自己的身份,也得不弱于结亲的双方才是。
而在孟葳蕤和刘原小定礼的这一天,登上孟府大门的,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靖王的王妃。
所以也怪不得孟老夫人身为首辅之妻也要如此客气了,对方可是宗室的王妃。
“哦呵呵呵……”靖王妃又是一阵娇笑。“老夫人心里清楚,这哪儿是妾身的功劳呢?好了好了,咱们也别推脱了,就当是——孟大姑娘的福气,不就好了?”
“咯咯咯咯咯……”言罢,双肩又是一阵耸动。
她的丈夫靖王,因为当年和先帝走得太近,所以一直没能得到新君的重用。若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当今以刻薄宗室闻名,即便没有冤仇,也没见他重用过哪一位宗室。只是这些年看着当今苛待自己的弟弟——尤其是三王爷刘珪,靖王妃这才意识到今上对于故胡贵妃的怨恨从未消减。
而不妙的是,她的小姑幼宁,当年正是嫁给了胡家二老爷,如今正守寡在公主府中。
若是有一天圣上又把这层关系想起来了可怎么办?
怀着这样的担忧,靖王妃在隐约听到箫姑娘有意让闺蜜也嫁入宗室为二王妃的消息后,便立马抢在别人的前头上了孟府的门,将这桩婚事敲定。
毕竟,箫姑娘身份再怎么贵重,也终究还是个小姑娘不是?让她直接出马操持另一位与她同龄的少女的婚事,总是会对姑娘的名声有所损毁的——所以,本妃这么做,也算是帮了姑娘一个忙了吧?
靖王妃一想起前几日在德王府的赏花宴上,箫姑娘对她释放出的那一丝善意,心头便一阵激动,笑得也更欢了。
“……”孟大夫人长吸了一口气。
她是孟葳蕤的继母,怎么会听不出靖王妃话里的意思。
孟葳蕤,那个小蹄子,仗着自己攀上了箫姑娘,就连婚事,都被别人用来当作晋身之阶了!
而靖王妃的亲自保媒,又让她原本打算,无论那位箫姑娘使出何种手段,都要凭借着自己嫡母的身份,好好压一压孟葳蕤婚事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没办法,人家箫姑娘冰清玉洁、恪守礼法,可从没有越过人家正经的长辈,去插手一个平辈的婚事呢!
一切,都是尊贵的王妃娘娘,热心做媒,这才结成了这门好亲。而身为孟大姑娘的好友,箫姑娘也只会表示祝福而已。至于那些无关的旁人,更是只能纷纷羡慕、称赞,孟大姑娘虽然生母有瑕,但毕竟是箫姑娘能认可做朋友的女子,最终还是结到了一门好亲。
整个过程,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孟大夫人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别人不知道,她心里却清楚得很!早在半个月前,宫里就来了人——那位虽然现在是住在颖国公府里,但却还是能指挥懿宁宫的女官们如臂指使呢!来人说,太皇太后娘娘近日关心孙儿们的婚事,孟大人忝为人臣之首,他的孙女必定也是才貌具佳的。
可孟大夫人却知道,那一定是箫姑娘的计谋。
于是,仗着当今圣上根本不尊敬自己这位皇祖母,孟大夫人极有底气地将来人顶了回去。
谁知,就在她心底冷笑着等箫姑娘的下一步手段时,靖王妃却上门了!
看着连自己的婆婆也要礼貌对待,不想有所招惹的靖王妃,孟大夫人只觉得牙龈都要咬碎了。
是啊……箫姑娘何等的人物,她想要促成一个贵女的婚事,难道还要亲自出手吗?自有无数人愿意为她跑腿!
孟葳蕤……她攀上了这样的人物,怎么也不带挈一下她父亲?
……
定平大街的尽头,街角的阴影里。
甲胄齐全,浑身披挂的少年将军静静勒马。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带有靖王府纹饰的马车驶远。
“就当你是贪图荣华富贵……吗?”杨沐廷轻声低喃。
脑海中,又回放起多年前的场景。
那是他父亲重病卧床,沈老首辅入殡的一日。
“喂!你们几个,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小孩子呢?”曾经,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女孩童音传入混混沌沌的脑中。
“嘿嘿……小妹妹,本少爷劝你,最好还是少管小爷几个的事。否则……你信不信,我就让你的爹娘,都做小爷的奴婢?”追打他的几个权贵少女趾高气昂地道。
“你们……哼,敢对本姑娘的父母不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大姑娘!”仆妇悉悉索索叮嘱的声音。
“哎哟,”恶少们嚣张的挑衅。“小爷我好怕啊!小妹妹,你家是什么人啊?不会是街口茂源酒楼的老板,王大户吧!”
“啊哈哈哈哈……”
“你,你们……”小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
等他再醒来时,入眼的,就只是那张小仙子般的脸庞,和那双无比灵动、温柔的眼睛了。
也怪他,当年先入为主,又相信官员府上那么严厉的家教,府中的姑娘不可能随意外出上街,这才没有想到,当朝的文臣之首,孟首辅的长孙女身上去。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孟府家教严格,她当年,才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吧。
也害他,以为救他的人只是个商户女那么多年。
而她呢?堂堂首辅家的大姑娘,看到那时浑身狼狈的自己,恐怕真的只以为是救了个小乞丐,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吧。
时隔六年,他终于找到她……
杨沐廷想起他一瞬间就重新认出了孟葳蕤的那惊鸿一眼——在箫姑娘的马车上,哭泣着的她,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箫薇然……我不会让你,操控我爱的人的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