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说来，刘宸确实是没什么恨刘原的理由的。
“呵，臣弟想要和皇兄和解，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理由，就是他是皇帝啊。
“二哥……”薇然为刘原神情中的沧桑所动，另一只手覆将上来，拍了拍刘原的手。
她又想起李淑妃——那个曾经清冷如兰、仪态高华的女子，因为不忿高揽的恶行顶撞先帝而被贬，最终于梦华宫中，凄凉地病逝。
要说可怜，谁又能比谁更可怜呢？
要说不受宠、被漠视，难道曾经在紫宸殿外白衣戴孝的刘原，就没有引动过先帝的杀机吗？
隆安帝……可是可以默认亲子被太监害死的皇帝啊。
“其实我们都明白，大哥继位，比起父皇继续坐在皇位上……要好得多。”似乎看出少女心中所想，刘原也将双手握了上来，诚恳地道。
那个暴虐的昏君、食子的毒虎，他害死了淑妃，害死了庄妃，又害死了贵妃……或者说，这三个女子和她们身后的家族，都是被他的昏庸“逼”死的。他还害死了养母西太后——胡家问罪、西太后被褫夺太后尊号之后，曾经的西太后胡氏很快在宫中某个幽寂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去了。
还有刘致……真不明白，一个父亲，怎能放纵一介家奴那般对待自己的血脉！
“他……他”篡位的事“其实救了我们不知道多少兄弟，这些大家心里都明白。尤其是阿珪和小八……他们，其实都是感激大哥的。”
隆安八年冬，恰好是胡家刚被连根拔起之后，如果没有鞑靼南下，只怕刘珪和刘馨就危险了——即便隆安帝本人没有这个意思，胡家曾经的政敌们，也不会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
曾经的刘致是怎么死的？理国公造反，满门抄斩的时候他没事，怎么过了大半年，他又忽然……了呢？
其中的情况，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印证出一件事：隆安帝是个对自己的儿子们（除了刘思齐外）没什么感情的父皇，他一点都不介意不在乎的儿子去死，那么皇子们被害的几率也就大大地上升了。
而刘思齐的情况则正相反——他太受宠了，贤妃死后，隆安帝几乎要把他们兄妹接到紫宸殿去住，一副明摆着皇位只会传给小八的姿态。然而隆安帝又是个能保护住儿子的父亲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要不然，六年前刘思齐也不会那么识趣地跑去投靠刘宸了。
如果他当年没有那么做，那一场大病可就不会再是做戏，而是真要了他的小命了。
“虽然圣上看起来对我们很凶，但是转过头想想，他肯听薇然你的建议，其实他心里，或许也并不想杀我们。”只是漠然罢了，刘原感慨着笑笑。
曾经他们为什么恨刘宸，只不过是他让他们的生活条件变差了而已。
从每个都可能成为皇帝的皇子，变成没有天子的偏爱，就要一事无成的闲散宗室。
但实际上呢？
刘宸理智、英明，除了在小事上闹脾气，大事上从不含糊，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让区区一介阉奴就胆敢害死四弟的惨剧，再也不会发生——虽说当年的凶手还在就是了。
“可先太后之事……”刘宸的生母，在他登基后已追封为太后。“他终究是要恨我们的。”就像他和三弟，如果没有长兄篡了父皇的皇位，那么他们两个绝对会是最恨隆安帝的人。
世事的莫测，儿“臣”连父“皇”都可以恨，更何况是兄弟？
“但是薇然，”刘原忽然动情地说道，双掌紧紧地握住。“你的存在，就是他的底线。我知道，他是把你当作了他的良心，只要是你反对的事，他都不会去做……”刘原的语气一点一点拔高，渐渐的竟然癫狂起来。
“二哥？二哥！”薇然略微惊惶地叫出了声，刘原有些把她捏痛了。
“听我说完！”温文的男子上身前倾，仍紧握着少女的双手失态地喊道。“你，你——”
那个男人——刘宸，他的心里其实住着一头恶鬼，一旦释放就会吞噬天下。
但因为你，他才能保有最后一丝良心；因为你，我们才能对他留下一丝感激；因为你，这个曾经被愚蠢又无能的父亲毁坏得一塌糊涂的家庭……才能像现在这样，又发自内心地，团结在一起。
那样的光芒，让我，让我……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世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孩儿呢？
“二哥！”薇然大叫着站了起来。
“……对，对不起。”刘原别过脸去，放开了手。
“突然和我说这些，”看着刘原失落的侧脸，薇然才想到他去年才刚及冠——十七岁而已。于是换了个语气，温声道：“是为什么呢？”
刘宸又做了什么，忽然让你感动了？
那个男人呀……想到皇帝某些贴心的温柔，少女不由得心中一烫，俏脸微微地红了。
“不……”刘原惆怅地望着女孩娇美的侧脸。
他知道她误会成什么了——每到每年她生日近的时候，刘宸都会安排一系列事情让她高兴，这其中砸银子只是小事而已。更重要的是，那位皇上，他还会委屈他自己。
讨厌的弟弟、想要永远无视的妹妹，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身为皇帝的刘宸都能勉强自己，对他们好言相待，从软禁或监视中放出来，好好享受一番王爷和长公主的风光。
——为了让她高兴。
刘宸以为薇然总替他们说话就是关心他们，熟不知，她真正开心的，还有他这个皇帝可以放下昔年恩怨宽容地善待弟妹，得到朝野的交口称赞。
哈，哈。
刘原越想越感到凄凉：人家两情相悦，互相为对方着想，你在这儿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刘宸可以无情一点，如果薇然可以向往宫外一点……就好了。
“臣弟只是年纪到了，开始考虑人生大事而已。”刘原微微一笑。“毕竟我倾慕孟大姑娘，也不能让她跟着个封号、爵位都没有的宗室过日子吧。”
娶孟葳蕤，就是他与过去生活割裂的决心。
对刘宸矛盾的恨与谢，对薇然暗藏的爱意，对皇家、皇宫纠结复杂的怀念与不堪回首……从他出宫开府，就该结束了。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是那个倔强的、长不大的二皇子，而会是臣服在帝王皇权下的臣子。
他不想要就这样籍籍无名地混过一声，所以选择孟葳蕤，就是为了薇然肯定不愿让她的好姐妹受苦——而皇帝肯定也不愿薇然因好姐妹受苦而上心的缘故。
想要薇然开心？来给他差事做吧，皇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