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杨沐廷吧?”马车中,孟葳蕤已敛去了愁容,抽着鼻子问道。“一个小人,姐姐您对他那么客气作甚?”
“别这么说嘛,”薇然捧起梅香端进内间的一碗玫瑰露。“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后军的一份子,我爹还指点过他兵法呢。”
“哼,”孟葳蕤冷哼一声。“可我听说,他不是和三姑娘走得更近吗?”
只听方才打招呼时,杨沐廷喊过薇然“大姑娘”就知道了:颖国公府这一代有三个女孩,老大薇然,老二箫槐的长女箫懿然,老三温晴郡主的女儿箫毓然,本来应称“箫大姑娘”、“箫二姑娘”……这样才是正常,可薇然的事迹实在太过出名,世人便把“箫姑娘”统一认为是指薇然。
而像杨沐廷那样会喊薇然“大姑娘”的,一般便是温晴郡主家巴蜀郡王府那边的人。像是齐佑文,他是薇然二叔箫槐的亲戚,也要尊称薇然一句“姑娘”。
“房阳候府当真是败了。”孟葳蕤继续没好气地说道:“老侯爷去了之后,居然沦落到要靠巴蜀郡王府,才能在军中谋一个前程的地步。”
“唉……”薇然长叹一声,闺蜜的话勾动了她的心事。
杨沐廷,和她一样,是隆安帝那个年代留下的,悲伤的遗产。
“不提他了,你表哥的事情,你还没有想好怎么解决吗?”只是一个赌徒而已,要让薇然一直给钱供着,也不是不可以,关键还是要看孟葳蕤的想法。
“我……”孟葳蕤迟疑了片刻,忽然起身向薇然跪了下来,垂泪泣声道:“妹妹想求姐姐,给我一支平城卫……望姐姐答允!”
薇然愣住了。“我当你说什么事呢……给人当然可以,我会和你爷爷打声招呼,让你家不敢碰我给你的人。只是平城卫供养不易,轮值时也需要休息之所……这样吧,我干脆给你母亲换一套大宅,平城卫便混在下人之中;再给你定安街上两家店铺、京郊二十亩土地,供你钱粮,你看如何?”
“……箫姐姐……”
薇然蹲下身去,轻轻抱住了哭泣的少女。
……
“姑娘,为何要答应孟姑娘的要求?”马车过了孟府,梅香一滚滚进内间问道:“您知道的,那丫头心大,凡给了人到她身边,转眼就变成她的人了,姑娘怎么还许她钱粮自主?”
“去去……”薇然探出鞋尖踢了踢梅香。“瞧你那惫懒样子,哪里有二品女官的样子?”
“姑娘——”梅香干脆抱住了薇然的小腿摇晃起来。“婢子还不想要这个二品女官呢,现在那些小侍卫都有叫婢子‘梅姑姑’的,让婢子怎么见阿愈啊?”
“早点嫁了不就得了?”不同于红杏的未婚夫也是平城卫,箫巍不许他们在薇然当上皇后之前成婚,梅香嫁给展愈却没有外力阻挠,二人心中也都情愿。
“说的容易啊……”梅香翻了个身,躺在马车地板上。“他娘不知从哪里听说,婢子服侍过当今圣上,怎么都不同意我进展家的大门——婢子可是连小姑都嫁出去了!”
“呵呵呵……”薇然轻笑起来,这件事她听说过一点。
梅香的情郎展愈的妹妹已到了出嫁之龄,可展家家无余财,展愈看着也没什么前途,所以没什么好人家上门提亲。所以,最终展妹妹的婚事和嫁妆,还都是梅香拜托薇然搞定的,没想到展母竟过河拆桥了。
“所以呢,阿愈怎么说?”
“没办法啊,”梅香眨着眼,望着马车顶内镶的明珠苦笑。“他娘身体也不好,拖了这些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我不敢告诉阿愈,阿愈也从别的大夫那里知道了。他的意思是趁他娘在世时成亲,可他娘一直不答应……不对啊姑娘,您还是说孟姑娘的事吧!”
“哈哈。”薇然笑着摸了摸梅香的头。
展愈和梅香的感情稳定,女官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发愁,那就不需要她插手了。
“葳蕤啊……她很好啊,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她和孟葳蕤,首先是朋友,然后才是其他的关系——事实上,薇然和孟葳蕤来往,一开始也不是为了她的聪明才智。
……
那是三年前,某次皇家的“赏花宴”上。
“姐姐,”书香巧笑嫣然地在右下首的长案后指道:“您看这碟,是妹妹特意叮嘱御膳房新做出来,为了孝敬姐姐您的,咸的糕点呢。姐姐试一块儿?”
“我知道了。”薇然僵硬地抽了抽嘴角,夹起一小块点心放入口中。
“……是好吃,妹妹有心了。做这盘点心的大厨是谁?赏!”
“咯咯咯咯咯……”书香连声娇笑。
“姑娘,息怒啊。”梅香凑近了薇然的耳边提醒道。“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那贱人就是想让您动怒呢!”
“我知道……”薇然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长案下拳头的骨节已捏得发白。
书香爬上了龙床也就罢了,刘宸竟然要选妃?
他选妃,竟然还让自己来主持?
“……能不能换点儿别的上来,”软软倒在椅背明黄色的软垫上,薇然有气无力地吩咐身后的梅香。“一桌子的盐味儿……吃得我胃疼。”
“姑娘再忍忍吧,”梅香劝道。“今天这么大的场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万一暴露了,就不好了。”
箫姑娘喜咸,这是全后宫都知道之事,但其实只是一个谎言。
刘宸登基之后,将她宠上天去,明枪暗箭随之骤增,她也不得不开始自保。
第一步,就从隐藏生活习惯开始。
比方说薇然明明喜欢吃甜味的点心,但她却偏偏把她喜欢吃咸的东西穿得后宫皆知,于是,从此之后从到她屋里的甜点全变成了虚应故事,咸的菜则屡屡验出各种各样的毒来。
所以薇然觉得梅香的建议是很有用的——根据血衣内卫的经验,有些针对生活习惯的暗害是很难防住,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把情报搞乱,把明枪暗箭都引到别的地方去。
但她那天,真的太不开心了。
她想发火,她想大叫,她想把御花园里所有来抱着选妃目的来的贵女们统统赶出宫去,她想划烂书香那张脸!
“……”
“姑,姑娘?”梅香慌了,她从女孩的眼中看见了屈辱的泪光。“您别吓婢子……这样吧,婢子准备一叠酪酥,您就说去更衣,咱们把酪酥吃了,就回来把这宴开完,好吗?”
“……”薇然静默地点了点头。
“这儿,姑娘。方才婢子派人来看过了,这里左右都无人,离主位也近,您就在这个假山里把酪酥吃完,婢子等会儿再来接您,好吗?”梅香引着薇然,来到御花园一处偏僻的角落。
高大的假山挡住不远处欢宴的灯火,黑暗中可见一道细细的裂缝,恰好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通过。铺着鹅卵石的花园小径上,一碟甜点安静地摆着。
“嗯。”
她也知道她很幼稚啊,可是是刘宸要选妃啊……她不赌气,就那么看着吗?
佝偻着背蹲在假山阴影内,薇然默默地端起酪酥的碟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无神的双目空洞洞地望向远方。
然后……“嘭!”的一声,一个身穿蜀锦长裙的贵女从树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