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玥有些愣怔地看着二人:
孟首辅的嫡长孙女,在京中名声颇胜的孟大姑娘,正一脸不甘地望向传说中的“箫姑娘”,眼神中满是气愤,还有畏惧,唯独,没有亲近。
她听说过孟家大姑娘是箫姑娘的好友,二人常常同车出游、同榻而卧,只要是这两人出现在同一场合,必然是形影不离。
可她也听说过,孟大姑娘和箫姑娘之间似乎隐隐有着嫌隙,并非志趣相投的好友,而孟首辅近年来深得新帝的倚重,正是为一直以来箫姑娘的后位摇旗呐喊的第一人……
京城的流言都说,箫党即是孟党,孟党即是箫党,箫孟不分家,讲的就是这两位大人物在朝政上的紧密联合。
莫非……
“好了好了。”薇然的脸色一下多云转晴。“玥儿啊,你孟姐姐,是表姐我最好的手帕交,她性子是冲了一点,你多包涵吧。”
孟葳蕤看起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样子,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却又最终坐了回去。
“玥儿谢表姐教诲,”孙玥的眼珠在二人身上转了转,心中有了定计。“但玥儿以为……我们女子的地位,可不只能靠父兄的本事,不是么?”
“你!”孟葳蕤愤怒地一拍桌子。
“这些感悟,都是玥儿这些年遥想表姐事迹时,勉强悟出的一些皮毛,”孙玥看也不看孟葳蕤一眼,直直转向薇然的方向行礼道。“请表姐评鉴!”
“好,好……”薇然看了孟葳蕤一眼,温声对孙玥笑道。“玥儿所言,确实是没错的。只是表姐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和玥儿一样,普通的女孩子而已。玥儿想要感悟什么人生的道理,不妨多看看先贤之言,也好过我这个毛丫头。”
“表姐……”孙玥被感动了,眼神亮晶晶的,望向薇然。
她的表姐,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那样谦虚的心态、宽广的胸怀,待人温柔又亲切,一举一动都在端庄中透着灵动……当真是世间女子的楷模。那些话本、戏文里原本看来已经很夸张描述,简直都是污了她!
“呵。”薇然轻笑一声,探出手来隔空摸了摸孙玥的头。
“箫姐姐……”孟葳蕤咬着牙,不甘心地看向薇然,胸膛起伏了几下,又转向孙玥。“孙妹妹这么说,是以为自己不靠父兄,就很有本事了,是么?不知道姑娘擅长的是什么,弹琴、唱曲儿,还是跳舞啊?”
孟葳蕤这话说得不客气又轻挑,一副把孙玥当成了青楼楚馆里的歌女,招来陪酒时挑肥拣瘦的模样。
“噗……”薇然一个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
葳蕤啊,人家孙姑娘大家闺秀,可不像你我男装跑遍了京城的青楼……未必懂得你这句话里的蕴含的深意啊。
那也不用笑出来吧!
孟大姑娘深深地横了准皇后一眼。
“……”孙玥自然是没有看到薇然和孟葳蕤私下交流的,她愣了片刻,凭着直觉感到孟葳蕤那种语气说出来的绝不是什么好话。“本事什么的,孙玥不敢自夸,但若说功勋、为百姓做的贡献,小女子自认还是有一些。”
“元熹四年,长江决口,家父亲临受灾处指挥大局,家母统领杭州全城大户人家的夫人,一同募捐粮食,派家丁帮助官军安置受灾流民……这些事情,我都跟在家母身边,甚至,我还亲自领了一队家丁,跋涉十里出城设立粥棚!那个时候,想必孟大姑娘正在绣楼之中,绣花品茗,或许还对月伤怀,闺中之愁吧?”
“你……”
“竟有此事!”薇然腾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表姐竟不知玥儿还曾为灾民做过这样的事情……表妹,表姐在这里,代表朝廷,请你受我一拜!”
说着,面上毫不作伪,一脸严肃地拜了下去。
“表姐万万不可!”见此,孙玥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死死地扶住了薇然。“您这是做什么?玥儿不过是为百姓贡献了微薄之力,就得您如此礼遇,这话若是传了回去,玥儿都无颜见家乡父老了!”
“玥儿何必妄自菲薄?”薇然被孙玥一托,也不欲让小姑娘为难,便顺势起身,笑着劝道。“若天下的女子,都能如舅母和表妹一般,我大魏定能早日恢复盛世,到那时又有谁能说一句‘女子不如男’?”
前文说过,薇然对孙家这户完全没有血缘的亲戚,可以不认,也可以跟着表妹张心宁的叫法称呼。比方说孙夫人是张心宁的正经舅妈,薇然这里就借来用用。
“表姐……”孙玥闻此却是一阵感动,她双手都被薇然握紧,羞得低下了头去,再也发不出一言。
“哼……”另一边,孟葳蕤忍不住气愤地撇了撇嘴。
元熹四年,正是朝廷对孙德平猜忌得不得了的时候,内阁里人人都唯恐其奏章中虚报了灾情,要不是箫姐姐四处走动,又苦劝圣上,户部怎能把长平仓里的二十万石下拨江南?
若说孙玥博取善名的小小举动是救了十人、百人,那箫姐姐就是活人十万、百万,可箫姐姐居然还要对区区孙玥下拜?
哼!
你觉得当年那事是我的功劳,可到谁家走动、该如何劝说,不都是葳蕤你帮我筹谋的吗?若说活人百万,其中也有葳蕤你的一份吧?
薇然笑着看向孟葳蕤。
孟大姑娘轻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
不管怎样,眼前的人……
“孟姐姐,”孙玥被孟葳蕤的冷哼刺激,抬起了头。“如果妹妹没有听错,你方才是对表姐的话,有什么不满吗?”
“你……谁说的,谁说我对箫姐姐不满了?”孟葳蕤跟个炸了猫的猫似的,噌地激动了起来。
“好你个孙玥,竟敢挑拨我和箫姐姐的关系!箫姐姐,您知道妹妹的……”
“好了好了,”薇然轻弹衣袖,施施然重新落座。“葳蕤你的性子,难道我还不清楚吗,嗯?”
她前半句说得宽和,可到了那个“嗯”字,语气便突转,变得意味深长。
“……妹妹知道了……”在薇然那平平静静的眼神的“逼视”下,孟葳蕤缩了缩脖子,不甘不愿地认错道。“孙妹妹,方才是姐姐的不是。孙夫人的义举……姐姐我也是十分佩服的。”
那语气委屈的,活似被抢了最心爱的东西了一般。
而且说话间绝口不提孙玥辅助她母亲、搭粥棚的事,明摆着就是不愿输孙玥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