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太子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明经堂里念着书的全部皇子，因为打群架而满身灰尘，个个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同时还不忘瞪上对方两眼。
而今日第一天入学的皇长女，则被皇子们堵在了上课的路上，一张小脸哭得红彤彤的，虽然勉强止住了泪水，但抽噎还是停不下来，小肩膀不停地一抖一抖的。
跟着她的颖国公长女则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请罪，看不清表情。
“说，这是怎么一回事！”皇帝怒道。
皇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肯先开口。
“皇上消消气，”跟在皇帝身边的高揽忙恭声道。“殿下们兴许只是玩闹。”
“玩闹？”皇帝的声音又拔高了八度，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追究高揽明显的僭越之语。“玩闹他们在上课的时间跑出来打架，玩闹他们把珑儿弄哭了，啊？”
刘拢闻言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珑儿……”皇帝皱了皱眉头，还是俯身抱起刘珑。“来父皇这儿，不哭了，啊？”
“呜……父皇……呜呜……”
“箫家丫头，”见刘珑哭得一下厉害起来，抽抽噎噎话也说不清晰，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把珑儿弄哭的？你来说！”
眼前，大魏朝的当今皇帝面容英武不凡，身姿矫捷，正值盛年。他的声音厚重如古刹老钟，目光炯炯如高堂明镜，不怒而自威。
“回皇上的话……”这是薇然第一次，单独对皇帝说请安以外的话，她放开情绪，让声音因为自然的恐惧而颤抖起来。
“今晨，大公主和臣女正欲往沉香阁而去，突然听见假山后，有殿下们的声音……”
“有哪几位殿下？”太子忽然插口。
薇然愣了一下。“……臣女，臣女依稀听见，是三殿下、四殿下，和五殿下。”她把时间稍微向后挪了一点，那个时候，他们早打起来了。
“他们在做什么？”太子继续发问，皇帝也明显默许了。
“回殿下的话，殿下们在，在……”
“在做什么？你说，朕恕你无罪！”皇帝瞧出她的恐惧，厉声道。
“臣女遵旨……殿下们，当时……”薇然抬头，悄悄看了在皇帝怀中的刘珑一眼。“在，在说话……”
皇帝一愣。
太子却领会了她的意思。“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皇帝的表情开始带上隐隐的愤怒。
“臣女，臣女……臣女不敢说……”
“没有什么不敢的，你说！”皇帝怒意上涌，刘珑被他吓住了，乖乖地趴在皇帝肩头停止了哭泣，皇帝便将她放回了地上。
“父皇，”此时却是五皇子刘充开了腔。“四皇兄骂儿臣是杂种呢。”
“什——么——”皇帝眯起了眼，薇然感觉他的怒火已经快要烧出来了。“老四，你是这样说的吗？”
“他骂儿臣的母妃是失心疯！”四皇子刘致却更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大声开口：“贱婢生出的儿子就是杂种！”
“嘭！”皇帝一脚踹上了刘致的胸膛，虽然强收回了一些力道，但男孩还是猛地向后跌了出去。
薇然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在宫里的人，即使是孩子也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她照顾刘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没有那个闲心再去操心刘致的事情。
再说了，是刘致自己开口骂了这么犯忌讳的话，还骂了好几遍，这件事根本没法圆，有太多人听见了。
相比起薇然苦逼的童年，这位皇子殿下明显被保护得极好，心智也太单纯了——这些都让她嫉妒，有心让他长个教训。
可她没有想到皇帝会用脚踹自己的儿子。
从前只在描述满清的影视作品和小说里，看到过皇帝动不动拿脚踹人的情节，最终都往往成为封建皇权糟粕的象征。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也没有办法接受，皇帝居然……的这件事。
当然了，就算是她早知道会这样，凭她的本事也就只能保住刘珑不被牵连而已，想要帮刘致，也是做不到的。
不过，现在她已经一点儿也不嫉妒他了。
“老四……”皇帝见刘致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心里多少也有些后悔，低头又瞥见泪流不止却强忍着不敢发声的大女儿、又跪了下去把头低得看不见，瑟瑟发抖的薇然，终于想起来有些场面不适合小女孩儿们看见。
他烦躁地一挥袍袖。“大公主受了惊吓，今日就不上课了。高揽，你把大公主和箫姑娘送回舞凰宫去。”
“是。”高揽一缩脑袋，麻利地应了。“大公主殿下，箫姑娘，请跟咱家走吧。”
刘珑流着泪瞪了他一眼，薇然忙拉住她，低着头急匆匆就往宫里走。
穿过长长的甬道，终于从半连着外朝的明经堂回到了后宫的范围。
“……高翁，辛苦您了。”薇然停下脚步，抬头怯怯地冲高揽一笑。
“好说，好说！”高揽一听她“高翁”的称呼，顿时笑得收都收不住，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箫大姑娘，其实……”
大太监探下身来，眯着眼低声道：“颖国公大人可是打点过咱家，要在宫里照顾您呐。”虽说，“打点”的过程，不是那么文明就是了。
高揽亲近的态度让薇然忍不住怔了一下。这是第一个在宫里叫她箫“大”姑娘的人……她那个“爹”箫巍，又在宫外做了些什么？是不是东太后又没有告诉她？
“阿翁……”不管怎样，薇然又趁势改变了称呼。这个叫法是她的突发奇想，因为一时记起了唐玄宗时期，权倾朝野的宦官高力士，其权势鼎盛之时，诸王公主皆称呼“阿翁”，驸马们称其为“爷”。
所以薇然灵机一动，便有样学样叫起了高揽“高翁”——这是另一个时空对特别厉害的太监的称呼，那么大魏朝现在最厉害的太监高揽应该也很是受用吧。
果不其然。
“大公主她是看见了兄弟们失和，心中焦虑不已，这才急哭出来的。”可不是被打架的场面吓得。
见高揽心情很好地点了点头，薇然又试探性地低声道：“皇后娘娘一直教导大公主，要友爱兄弟，亲近妹妹们，所以今日见到……这才……”
高揽双眼微微睁开了一线，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薇然一眼。“这个……原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薇然你这么求了，阿翁一定叫皇上明白。”
“多谢阿翁！”忍住心中的恶心，薇然挤出一丝羞涩的笑容。“薇然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好说好说……”高揽又笑开了，浑身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叫你箫巍在宫外威胁咱家的亲眷，你的女儿却在宫中叫咱家“阿翁”！
哈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