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八年，十月初，草原已下起了初雪。
犹在做困兽之斗的鞑靼，迎来了他们命运的转机——魏朝皇帝南巡的车架。
“该死！”
东宫书房内，男人将战报狠狠地甩到地上，面色狰狞地咆哮起来。
“姓陆的是怎么办事的，为臣的迂腐就那么难突破吗！”
“还有你——”刘宸回身，因愤怒而痉挛的手臂直直指向墨香。“我让你派人去杀他，人呢？”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太子殿下玄色的皂靴狠狠地跺着地上那份战报，“御驾被俘”的四个大字如此猩红。
“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还活着！”
“唔……”墨香捂着被踹中的小腹，痛苦地倒了下去。
“殿下，”眉宇间浮上担忧，四香中的最后一香，书香缓缓地走上前，扶住男人的胳膊。“墨香妹妹确实派了身手最好的死士去了，血衣内卫的人也被天二调开了不少，只是……”
“只是什么？”刘宸回头，颤抖的手握上书香的柔荑。“他被鞑靼人抓了，你知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你不知道……”他颓然地垂下头去，话说得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大魏开国二百余年，从未有帝、驾、被、俘、之、先、例……”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连他这个太子都不知道。
“婢子愚钝，但也知我朝虽无此例，史书上却是有的。”书香昂首，秀气的下巴搁在男人微微倾塌的肩上，语声飘渺若叹息。“无论未来如何，您都将是皇上。”
“……皇、上。”
刘宸的身子猛地一抖，闭上了眼睛，仿佛是为了寻找支撑一般，双手缓缓环上了书香纤细的腰肢。“你说得对，孤……会是皇上。”
只是，那些枉死的无辜百姓，为了身后的家园拼死力战的前线将士……
还有毅然放弃为臣的坚持，明里暗里支持着他的大小官员、王叔伯们，和已经背负着骂名，战死沙场的陆老将军……
他该怎么，才对得起他们？
“殿下，”书香扬起下颌，轻轻蹭着怀中俊挺的侧脸，环抱着男人身躯的双手愈发温柔。“天下还等着您。请振作起来吧，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嗯。”
远远的，墨香撑起身子，望向书房正中抱在一起的那对身影，眸中妒意翻涌，几欲沸腾。
……
“说吧，”平静下来的太子殿下，拢了拢胸前的衣襟，颇有些不自然地问道。“你们没能杀死那个人，是因为什么？”
“如果不能给孤一个理由，即便是你……”男人顿了顿。“书香，孤也不会容情的。”
他此刻的心情，仍有些混乱。
当年选用女官随身服侍，他真的没有一丝好色之心，只是被高揽警示，不想蹈那个人的后尘罢了。
这些年来，他也察觉到四香之中不少人对他动了那样的心思，所以才会格外重用一心怀念梅少英的梅香，也是有提醒其他人专心本分的意思，好比墨香。
只是，书香对他……终究是不同的。
“婢子明白。”女官盈盈下拜，面色从容而温婉。
她是娘亲的朋友。
这是刘宸对于书香的第一印象。
当今大魏太子的生母，那个无名的贱婢，连姓氏都未能留在宗碟之上的可怜女子，她是书香的同乡。
曾经，她们在被官府选拔入宫的路上，刘宸的生母救了书香一命。
彼时，女人还是有着羞涩笑容的小姐姐，书香则还是个孩子。入宫以后，书香被分到舞凰宫，刘宸的生母入了东宫，二人就此分离。
多年后，已成为东太后身边得力女官的书香，在挽湘宫见再到刘宸时，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一路相携走到今天，没想到……
“根据死士回报，他们在刺杀圣上时，圣上身边的血衣内卫，确实已被全数调开或者击杀。只是，”书香蹙眉。“忽然出现了一个旁人。”
“旁人？”奇怪的，当换了书香禀报时，刘宸发现，他就不再那么容易生气了。
“一个身手不凡的蒙面人，易容成太监，潜伏在圣上身边。”
“易容？蒙面人？”刘宸敏锐地发现了矛盾之处。
“据回报，此人的********被我们的死士揭下后，立刻撕下了袍袖遮挡面容，之后的打斗中也始终很注意面目的暴露……因此婢子才得以断定，此人并非血衣内卫。”
“而且，天二的情报中，也并没有那人易容成的太监，实际上是内卫假扮的这一条。”
“嗯。”刘宸从鼻腔中哼出一声。
无论如何，没能成功刺杀皇帝的愤怒依然未从他的心中消去。
“还有就是……”书香的眼神微微一闪。“从很多的蛛丝马迹中可以看出，此人似乎是早就知道会有人刺杀圣上——不是以战场厮杀的形式，而是刺客的暗杀，所以才会易容成一个不起眼的太监。”
“那个被易容的太监婢子也查过了，他的尸体被我们在京城外的一处小树林里，发现了。”
“这么说，那人是在御驾出城了之后，才混进去的。”
“殿下英明。”女官奉承了一句。“既从城外混入，又了解我们可能派人刺杀圣驾，且死士回报，那人的武功，有许多路数与内卫相似……”
“殿下，婢子猜测，梅少英还没有死。”
“你说什么！”刘宸拍案而起。
那个不认同他的理念而愚忠于父皇的家伙……他不能回来。
他若是回来，他立志成为明君的决心，便要化作泡影了！
“所以……他死了么？”
“殿……”书香担心地望了男人一眼，旋即低下了头。“回殿下，那人重伤了多位死士，自身也受了重伤，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战场上……”
“但是，我们的死士中有活下来的，回禀了有关他的消息，所以……”
所以也不能断定，那个疑似梅少英的男人，会不会也同样地幸存了下来。
“嘭！”刘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砸下。
紫檀的书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缓缓裂开了一条大缝。
“给孤搜。”
“搜遍京城内外，再加派人手去追鞑靼的大军，务必要找到他！”
“还有……杀了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