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计划成功实施的第二日。
仲秋已至，白露的时节，每天清晨醒来，都能感受到天地间多添的那一分凉意。
嘉瑞园里养的鸟儿，也大多南飞了去。后宫各殿的金色琉璃瓦檐之上，常能见到它们滑翔而过的黑色剪影。
“挺好的。”
“姑娘，说什么挺好的呢？”红杏揉揉怔忪的双眼，上前将半开的窗棂支下。“清晨露重，姑娘快别看了，若是身子受凉了可怎么好？”
“嗯。”薇然应了声，晃在床边的双脚缩回被中。“我只是想，嘉瑞园里的鸟儿们挺好的。春夏里享着宫里的奉养，秋冬又飞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自由啊。”
“那您可就说错了。”红杏温婉一笑，从架上拾起女孩的外袍。“婢子听说，南边儿的避暑山庄里，也专门设着一个豢养鸟兽的明祥园呢，那些从嘉瑞园飞出去的鸟儿，若没在半途被猎人射杀了的，便多是去了那里。”
“说起来，这些宫里养的鸟儿，早没了独立捕食的本领，宫里若不养着它们，它们又能飞到哪儿去？若是没有明祥园，只怕姑娘您明年见到的，就不是今年的这批鸟儿了。”
“嗯……”眼中的光芒渐渐淡了下去，薇然低低应道。
“在这宫里，就连鸟儿离了都活不下去。红杏，你说我……”
“姑娘！”就在这时，梅香忽然兴奋地推门进到了来。“东宫那边的消息，殿下昨晚得到咱么这边放出去的全部消息之后，在书房孤身静坐了半夜呢！”
因为昨夜没轮到值夜的关系，她到是精神得很。
“梅香！”红杏柳眉倒竖。“没看见姑娘才起吗，就这么大声嚷嚷……仔细扰得姑娘头疼！”
“哼，”梅香故作无辜地翻了个白眼。“才不会呢，姑娘最喜欢我了，听到婢子的声音只会高兴，哪里会头疼。是不是，姑娘？”话到最后，已是一副心虚谄媚的的语气。
“噗。”女孩掩口而笑，方才悲春伤秋也心情也散了个干净。“你们两个，就不能有一刻不吵吗？”
真是的，明明从前，她们也曾和平相处过一段日子，只不过红杏的平城卫身份暴露后，二人才开始像如今一般水火不容起来。
难道说，这就是不同的暗卫系统出身之人，相护间的不可兼容性吗？
薇然不禁担心起绿杨三人长大之后的事来。
“回姑娘的话，当然不能了。”先回话的竟是性格温婉、贤妻良母的红杏。“在某人改掉当这姑娘的面，一口一个‘殿下’亲密地叫着的习惯之前，婢子是不会与梅‘姐姐’和平相处的。”
关于“姐姐”二字，红杏咬得格外之重。
真是的真是的……那个前阵子还言笑晏晏地在她跟前调侃梅香和展侍卫的恋情的人，到底是谁啊？
“要这样说的话，婢子也是同感呢！”梅香不甘示弱地反击了回去。“在红杏妹妹停下三句不离‘国公爷’、‘大帅’，放弃让姑娘为箫家牺牲的念头之前，婢子也是‘不敢’与妹妹‘和平相处’呢！”
相应地，“不敢”和“和平相处”，也被她加重了语气狠狠咬着。
“唉……”女孩轻叹一口气。
明明是大哥莫说二哥的两人，却能发展成现在这个水火不容的态势，不得不说还是她们的性格使然。
梅香这个家伙，在亲眼见证贤妃“死于非命”后，似乎认为她已经完成了复仇，从而放下了心头的包袱，如今不知和那个展侍卫打得有多么火热。
相比之下，坚持真凶是皇帝的方修云，似乎就有些太过执念了。
从某个方面来讲，梅香还是个制度下的产物——内卫出身的她，从来没有升起过类似“皇帝错了”、“我要向皇帝复仇”这样的心思，而是把仇恨的对象巧妙地转移到了贤妃身上。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还是梅香这样的想法更为务实一些——因为皇帝是万分难以寻仇的对象，所以还不如暂且放弃，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至于方修云，只能说他是个以仇恨为毕生执念的人，薇然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复完仇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或许对于那人来说，如果复仇之后仍余一命尚存，他的余生，就将献给对她的“报恩”吧。
……
“姑娘。”
“哎！”薇然腾地站了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抚上右臂的伤处。
清早向两宫太后请过安后（皇后尚在病中），她便温顺地回到了住处，心怀惴惴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因为烫伤是在右手的关系，她又一次长时间养病，无需去明经堂上课了。
“八殿下来看您了，姑娘。”红杏浅笑着，将一名四、五岁模样的华服男童领了进来。
“啊……臣女见过八殿下，给……”
“箫姐姐不必多礼。”刘思齐忙几步近前，扶起女孩。“本殿下无意间听闻箫姐姐受伤，心中十分担忧，不请自来，望姐姐勿怪。还有……箫姐姐不介意，本殿下唤您一声‘姐姐’吧？”
“这，怎会。殿下厚爱，臣女惶恐……”薇然一时脑子有些乱。
怎么会？她等的是刘宸，刘思齐却不请自来了。
“姐姐说这话就客气了。”男孩似模似样地抱拳。“之前四皇兄的事发生时……思齐对姐姐多有失礼，如今思来，那时未能与姐姐多说几句，弟弟实在是后悔、愧疚得狠。”
他说的，却是薇然跳水救了刘致后的第四日，回明经堂上课的那天。皇子们将她堵在大门外，一个接一个地表示从今后让她与刘珑一同称呼。
那时没有参与到这个活动中，也没有对她发出过善意的便有五皇子刘充，和现在站在薇然面前的，八皇子刘思齐。
“臣女微贱之人，怎么敢当殿下此言……”下意识地客套了一句，又恐刘思齐再说出什么客套、肉麻的话，女孩慌忙补救道：“那时的事，臣女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殿下的心意……臣女亦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刘思齐讨好自己？
为什么？
薇然怎么也想不明白：贤妃的死因随着夭夭被太医“抢救”回来而解开之后，悲痛欲绝的皇帝终究还是没有遵照心爱女人的遗嘱，将两个孩子托付于舞凰宫抚养。
统御寰宇的天子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将八皇子刘思齐，和三公主，珍云公主刘娆接到紫宸殿，亲自抚养。
这个决定刚刚公布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震惊和不快。
说震惊，是文官清流、勋贵宗亲，前者严密考据出了“大魏开国以来，从未有如此逾矩之事。陛下万乘之尊，万不可偏爱幼子至斯。”；后者则直接得多，几个老王爷组成的代表团队径直入宫，以“先帝偏心十六子，为祸宫闱，殷鉴不远。”为由，在皇帝、东太后处哭诉不已。
然而，皇帝携覆灭卫国公府满门之威，他下的决心又有何人能阻挡，这件“破格”的事变这么成为了定局。
当然了，对于前世念着历史系，对于清朝宫廷的了解却更多地来自于清穿小说的薇然来讲，这样的事也不能让她多受一些惊讶了——众所周知，康熙的太子，二阿哥胤礽幼时便是被他老爹亲自抚育的，但这也并没有什么卵用，该废的时候还是照样被废，一辈子吃的苦比兄弟们都多得多。（注1）
薇然如此，没有这样的认识东太后和刘宸却没法淡定，他们担忧着储君之位的牢固，终于在这样的压力下重新合作到了一起。
到今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刘思齐和他妹妹刘娆因该是已经搬进了紫宸殿的才对。
所以他来找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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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说到清朝啊，这里先提一下作者从前查到的一个小知识：在满人的体系里，“阿玛”是满语，“皇”是汉语，所以“皇阿玛”这样的搭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那种感觉就好像现在的我们中英文串在一起说一样。正确的叫法，应该要么是满语“汗阿玛”，或者汉语的“皇父”这样。
还有就是大家不知道注意到没有，作者在特意避开清穿大热数字（4、8），比方说我在一开始就弄死了老四刘致，老八接下来的戏份也不会太重。当然了，因为清穿大家都太熟了，每个数字都能给我们留下一些固定印象，所以作者避开4、8就尽力了（还有个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