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崔家窑的春天
乌裕尓河中下游，距宁山县只有三十几里有个地方叫崔家窑。这里有个气势非凡的崔家大院，此地也正是宁山县长崔仕歧的老家。这里住着县长的老爹崔云山，他的二弟崔仕元，小妹崔世云。他的三弟崔仕良在奉军郭松龄手下当差。老崔家是良田千顷，骡马成群家大业大。家里头开着粉坊，豆腐坊，酒烧锅。还有牛马群，羊群和猪群，光是长工就有上百。崔家大院总体构造上分为三层大院，前面的一排是长工和护院的家兵住的。二层院里中间是会客厅，两边是少爷和小姐们的住房。后院里左边是老爷子的书房会客厅和卧室，右边是崔仕元和他两个太太的厅房。左面大跨院是粮仓，酒坊和粉坊等，右面大跨院里则是牲口棚圈以及老更官的住处。四周院墙三米来高，两米来厚，四角炮楼高高耸立。院里的家兵有三十多个，个个都配枪。还有位武艺高强的教师爷做头领，何人胆大敢到此地刮旋风，别说胡子就是正规军也不敢轻易碰一碰。如此气魄说不上要比王连堡大地主王连增还要阔绰多少倍。
又一个莺歌燕舞，阳光明媚的春天。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崔家窑村南的草原上，一群大大小小肥瘦不一的猪群在草地上吃着草。有个憨声憨气的男人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边放猪一边追逐着嬉闹。几头又细又瘦的小泡懒子（小公猪）哼哼着奔向河边那绿油油的草丛，把猪群搅得好似满天的星斗稀疏一大片。望青跑死马，马群如此，猪群既也如此，工夫不大猪群已经到河边去了。
放猪的小男孩就是二虎。朱大叔带着孩子在崔家又做了一阵子短工，又不知是啥原因他把二虎托付给崔家做活打头的李汉文便不知了去向。李汉文是三马架屯子人。他家里贫穷给地主打长工，练了一身好庄稼活。小二虎在崔家放猪吃了不少苦头，多亏了李汉文的照顾才勉强能挨下去。有一天二虎在河边放猪遇上了憨子。那会儿憨子满身的泥土，破烂的衣服上还沾着好多的苍耳。他在捡河边的死鱼吃，二虎认出了他“憨舅憨舅”叫个不停，还把中午带的干粮给他吃。而憨子就在河边帮二虎放猪，夜晚住在鱼窝棚里。一连几天李汉文发现二虎晚上放猪回来饿地直打晃。追问原因，二虎只好把憨子拉了来。长工们都很同情憨子就由李汉文带头来找东家崔仕元，要求让憨子留下来做工混口饭吃。二爷崔仕元是一脸的不高兴，好人有的是谁愿意留个傻子在家做活。在李汉文他们为难之时大教头武凤江出面帮着说情，崔仕元勉强给了面子。憨子有了归宿，天天和二虎一起放猪形影不离了。
猪群到河边个个都吃的肚大腰圆了，它们喝足了水都躺在土坡和柳毛树下安详的睡起来。二虎和憨子把干粮兜子挂在树枝上追逐着上了土坡。突然小二虎看见远处乱葬岗子旁躺着一个人，孩子吓慌了，以为是死人。可发现那人好像又在动，不是死人。二虎壮了壮胆向憨子招手叫道“憨舅，前边有个人咱俩看看去呗？”憨子犹豫不决“那他会不会打我啊？”“看你这小胆，咱不惹他他不会打咱的，走吧看看去。”两人边说边向乱坟岗子慢慢走来。只见躺在那里的人两眼紧闭，气息已经很弱。他嘴唇干裂，浑身是土，右小腿肚子上还有个窟窿，淌着脓血。憨子见血就吓破了胆躲在二虎身后不敢看，一个劲的问“二虎，他是死人吗？”二虎憋不住笑“他还喘气呢，咋成死人了。”那人也听见有人说话慢慢睁开了眼，他看见个孩子站在跟前，嘴角微微动了动终于说话“水，有水吗孩呀？我好几天没吃没喝了。”孩子幼小心灵是纯真而善良的，听说他好几天没吃喝了知道是啥滋味，他点点头赶忙去拿挂在树上的干粮袋，憨子也紧跟着。二虎从树丫上取下干粮袋往回跑，突然想起水，把袋子挂在脖子上又往河边跑。等他回到那人近前，小手捧得水几乎漏没了，剩下了几滴滴在那人嘴里，憨子也捧来了不少。几滴水进肚这人精神了不少，二虎与憨子才把那人扶到河边的窝棚里。那人又喝了不少水，吃了个苞米饼子。“孩子多亏你俩救了我，不然我就完了。”二虎用小手指着那个人的腿“你的腿咋地了？”那人疼得直咬牙，痛苦的说“我的腿伤了很长时间了没有药治，这腿要是烂掉了说不上那天我就要死了。”二虎听了之后伤痛极了，他想到了义父的那只独臂，这人没了这条腿那和义父不是一样痛苦吗。别看孩子小，却有着侠义心肠“你等着，我有办法能弄到药给你治腿伤。”说着二虎从腰里摸出来一把小刀弯腰就在自己的腿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虽然疼得他直咧嘴，可还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往村里跑去。
原来他平时淘气受伤时，总是武教头拿出最好的刀伤药给他抹上，最近武教头暗地收他做了徒弟在晚上教他练功打拳。二虎想用这个主意到师傅那里骗药。正好这会儿武凤江训练完家兵在自己屋里喝茶，看到二虎一瘸一拐的进来。二虎是有意装的，武凤江不知细底很是着急“你又在那淘气能成这样，是不是又到我这上药来了？”二虎是嬉皮笑脸“师傅，这回真不怨我，是憨子舅舅把我推倒在柳毛树根上的，扎了个大口子，可疼死我了。”“你俩整天的瞎闹，也不知道小心点。”武凤江说着在箱子里取出自己配置的刀伤药，要打开包亲自给二虎上药。二虎眼睛眨巴着上前一把抓过药瓶“师傅我自己来吧。”说完把药瓶揣到怀里就跑。“这孩子，搞什么名堂？”武凤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无心在管孩子的事，只得回去喝茶。二虎一口气跑到河边的窝棚，那人已经挤出了伤口的脓血，上好了二虎拿来的药。那人眼含热泪把二虎搂在怀里。
二虎救得这个人乃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王海楼，要说此人也并非是十恶不赦的不义之徒。王海楼哈尔滨双城人，幼时父母双亡，祖父年迈无力抚养他成人只好把他送到海楼舅舅家寄养。他与表妹焕荣姑娘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成人，情依依，爱缠绵难舍难离。可舅舅就看不起穷困潦倒的外甥，便跟女儿要下了千金重礼，意图是要拆散两人把她嫁到城中的豪家子弟。舅舅想要外甥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王海楼却应了这千金聘礼。他要去赚钱回来娶亲，焕荣姑娘立誓愿等表哥天荒地老。王海楼取出祖上留下的一对玉镯，给表妹戴上一只作为定情的信物，洒泪离开了舅舅家。
人海茫茫，社会动荡，风雨飘摇的江湖可不是好混的。别说发财，混碗饭吃都难。无奈王海楼跟着几个江湖朋友走了下道。开始他们打闷棍，套白狼，压疙瘩，抢当行，也发了点小财。时隔不久他们因分帐不均而分道扬镳了。打那后，王海楼的胆子越来越大，他在江湖上独来独往专偷有钱的富豪和官绅，继而一发不可收手。他成了大盗干上了瘾，决心要攒更多的钱干番大事业，再做个高官给舅舅看看。以他过硬的功夫和超人的胆量开始到大城里偷珠宝店而频频得手，再后来他竟偷起了政府银行，这下可漏了马脚招来了警察。在遭到警察便衣围剿时他腿上受了伤，可还是侥幸逃脱了。到处都在画影图形缉拿他，他就一路逃难到了这里。这些不寻常的往事经历他是不会和别人说的，他只对二虎和憨子说自己做生意的路上遇到了胡子才受了伤。一个孩子和一个傻子根本就没那么多想法，他们还是每天到这里来放猪，依然还给他送干粮吃。憨子又会打鸟、摸鱼，用黄泥巴裹上烧熟小鸟和鲤鱼给王海楼补养身子。就这样一连十来天过去了王海楼的伤才开始愈合。此地也并非久留之地，王海楼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危险才恋恋不舍得离开了二虎和憨子。在那时起他已暗下决心，将来一定找机会报达两人的相救之恩。
崔家大院来了位客人叫于九公。此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也是老爷子崔云山远房亲戚称呼老爷子表舅，细由也只有老爷子知道。这人相貌端庄，文雅大方仪表不俗，英俊的脸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更显得文采飞扬。九公是位教书先生，准确的说他是一位在奉天大学堂教过书的老师。在西方留过学，老百姓讲的是喝过洋墨水。奉天城学潮不断，局势相当的混乱，各式的学校都已停课。很多老师改做别的行当，所以这位于先生就到这里来投亲找点事做。亲朋自远方来崔老太爷和崔仕元当然欣喜。这是个大学问的人，崔家就把少爷，小姐们召集起来跟于先生读书。不久，宁山县长崔大爷崔仕歧知道老家来了有大学问的亲戚，也把儿子明轩送回老家来跟着于先生读书。因为省城那边的学生和宁山这边的学生也时常联合闹事会影响学业，这位明轩少爷回家也暂时的。于九公便成了崔家大院的教书先生。明轩、明海、明军、崔敏、崔玉这些孩子都被于先生的学问吸引了，唯独老闺崔世云对于先生似乎有着另一种想法。这个崔老闺是老太爷小老婆生的，人长得娇艳美丽，从小就娇生惯养在家里也是非常的蛮横，可二十几岁了还没出嫁。自打见到于先生他就不由自主的动了心。老闺也见过好多的白面书生就是看不惯他们身上的奶油味，而于先生就不同于他们，超凡脱俗的相貌渊博的学识一看就是有大作为的人。其实老闺还对一个人偷偷动过心，可这念头转眼即逝，那人就是王金环。王金环高大英俊的外表很有男人味，而他早早的娶了老婆。两家是亲戚，崔家大院王三确实没少来，几次见到这位小表姑都觉得她神情异常。王金环是情种还看不出这个，也几乎被老闺的娇美迷住，几次试图勾引这位美貌出众的小表姑。后来被邱子、郭秃子看出来劝住了，以为要闹出事来王金环就会鸡飞蛋打一场空。老闺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见王三慢慢疏远了她也就渐渐心凉了，说起来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现在老闺也带了几本书跟着孩子们到于先生这儿念书，她哪有心思读书纯粹是瞎搅和，时常把她这位表兄弄得哭笑不得。
于先生为人很随和，时间长了他和院里的这些做活的长工、短工、护兵、奴仆们混的都十分熟悉。大伙也都很敬佩这位先生，很愿意和他亲近。这天晚饭后，于先生给明轩他们这些孩子留了作业就独自一人悠闲地到前面长工们住的大屋来了。大家亲热的围过来争着让先生讲故事。于九公也没客气盘腿往炕上一坐，就讲起了评书《岳飞传》里的片段。讲岳飞怎样勤学武艺，怎样精忠报国抵御外侵，把大伙听的精神振奋擦拳磨掌；当讲到秦桧歹毒残害忠良时，大伙是咬牙切齿；讲到风波亭岳飞唱《满江红》大伙又随着欣然泪下。于先生正满腔热血而神情贯注地讲着，觉得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回身一看不知道啥时候崔老闺坐在了身旁也在津津有味的听他讲故事。“表兄，你讲得不错啊，啥时候学会演评书了？这要是城里的茶楼、戏院那保证能卖个满座。”于九公忙起身“老妹子见笑了，闲来无事给大伙讲几个小段取取乐子，时候不早了大伙干活累了早点歇着吧。”于先生与崔老闺一起往外走。“老闺，你一个大小姐咋跑长工们的跑腿子窝来了，在这里乱哄哄的成何体统！”说话的正是大院里的当家的二爷崔仕元，崔仕元阴沉着脸，可这话的本意不是说妹妹的。他知道这阵子于先生和长工们走得很近，心里好不痛快。正赶上老闺也和他们搅在一起就更火不打一处来了。崔仕云根本没把二哥放在眼里“二哥，这崔家的地方我哪儿不能来呀？”崔仕元也没心和妹子斗嘴，面对于先生十分不悦的说“表弟，在这里你也是表少爷身份，怎么能和穷棒子在一起混呢？”九公心里也明白，催二是怕长工们懂得了更多的道理容易反抗闹事“二哥，咱不能瞧不起穷人啊，你这么大的家业还不都是长工们干来的。”受到顶撞崔仕元有点恼火“表弟，真没想到你居然替他们说话！”崔老闺怕他俩闹出事来赶忙到中间解围“二哥，这事我看可不怪于表兄。本来这都是你的不对，人家好心好意地在帮长工们识点数认点字有啥不对，你说二虎、憨子他们这样的人把猪放丢了都不知道，有人铲地都查不清垄数，卖粮不知道斤数，这些事都让你管还不累死才怪。他们要是识起数来你得省多少心啊，人家在帮你还不领情。”崔仕元叫妹妹老闺顶的哑口无言。他是当家的不假，有老爹撑腰本来自己就惹不起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他一跺脚走了。九公歉意的笑笑“谢谢老闺替我说话，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咋收场。”“谢什么谢啊，又不是外人，我只求你以后对我好就行。”于九公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弄了个大红脸。
就这样于先生还是有了时间就到长工们那里去讲故事，李汉文他们这些长工还有武凤江这些护院的家丁没事的时候也都愿意跟着于先生学认字。崔仕元心里不愿意却不敢在干涉此事，怕他妹妹崔老闺再和他闹。再说也没有发现长工们有什么异常行为，于先生也没误了少爷小姐们的学业，明轩由于先生这段时间的辅导还考上了江省大学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