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重点高中的晚晚自习是在晚自习八点以后，多加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小迪的晚晚自习下课时就是九点半钟。小迪妈妈一般九点过十五分钟出门，这中间的二三个小时，她一直坐在书桌前，从第一页开始看孔辉的日记。整本日记并不是很厚，小迪妈妈看了不下三遍，把她觉得前后有牵连的事件，都用手机拍了照。
片断化的日记相当于现代人所说的“手帐”，每天纪录的只言片语，就仿佛在森林中留下的面包屑，让人们总能寻迹找到一条明晰的来路。孔辉的日记也粗线条地还原了这个孩子生前经历的一些事情以及在这些事情上表现的一些人格。非常有价值的是，这本日记一直记到孔辉出事的前一天晚上，那么这本日记相当于孔辉对这个世界最后说的话。在最后几天，孔辉频繁地提到一款游戏“蓝色之恋”，主要是说这款游戏所倡导的精神，就是摒弃自我，从肉体到精神，要勇敢地否定自我的人才能激发起自已无尽的潜能。
“潜能”是孔辉在离世前最后一个月一直在提的一件事：
比如，他写到：“《蓝色之恋》告诉我们人的潜能到底有多大？人的潜能大到你自已都无法相信，就像忍耐力，你以为快熬不住了，疼一下，精神为之一振。果然，加油！“
”疼一下，果然”那个“疼一下是什么，小迪妈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又写到：”其实人的肉体与精神是分开的，当我们觉得疼痛来袭时，我们可以用精神忍住它。“
显然在后期，孔辉除了学习，还在思索一些学习之外的事情。那是什么？
孔辉还写道：”脚步放轻，放轻，就像一枚羽毛落下一样轻；下手要重，要重，要学会对自已狠，要舍得自己。”
“什么叫舍得自己，为什么需要把脚步放轻，怕吵着妈妈睡觉吗？”小迪妈妈把自己弄不明白的地方拍了照，然后合上日记本，把日记本放在了书架上，她觉得与孔辉灵魂的对话可以告一段落了，这个孩子能告诉她的，已全部告诉她了，所有的信息已输入脑海，只是有待于这些信息相互关联相互挖掘，从而形成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
冬季的夜晚有些冷，但也安静，所以冷静是一个词。小迪妈妈坐在车里，关上了空调，解锁开手机，九点二十八分，还有二分钟，小迪就下课了，这也是目前她所知道的最后一个晚晚自习。
家长群里早已吵翻了天，取消晚晚自习，那么孩子们就可以在八点钟回家，这有什么不好，再说晚晚自习都是家长值班，也没有老师，主要是让学生在学校做作业，如果有不会做的，就互相讨论一下。这对于自控能力不强的学生来说，可能还有点意义，但是对小迪所在的重点班来说，真的意义不大。小迪妈妈真的不是很能理解家长们为什么对取消晚晚自习这件事反映那么大，还要组织到教育局投诉。
取消晚晚自习，这是区教育局的规定。在教育教学上，市里会出一个文件精神，各个区依照这个精神出台各自的规定，也叫土政策。这次，江岸区在全区取消晚晚自习，其实也和孔辉跳楼事件有关。由于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并没有昭示于公众，而主流媒体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所以自媒体的各自渲泄便不自觉地引导了大家对这件事的了解和评价。
“在中国一定要相信小道消息”小迪妈妈不知为何心里涌出这句话，这是很久以前，在一个朋友聚会上某人的经典话语。当时小迪妈妈并不在意，但是多年的实践也有意无意地证实了这句话。在中国，官方的新闻发布原则，会考虑到诸多方面利弊，发布时间与发布内容往往严重滞后于事态发生，于是人们不再只满足于从官方新闻媒体了解世界，而时代催生下的自媒体刚好满足了受众这一部分需求。如果主流媒体再不了解受众对新闻事件的新诉求，被公众遗忘是早晚的事。小迪妈妈正想着，听着右边的车窗被人轻轻敲了两下，是小迪。原来车自动落锁了，而小迪妈妈浑然不觉。
随着小迪进来的是一股富含氧气的冷空气，为小迪妈妈提了提神。
“妈妈，明天起，你就再不用晚上接我了。”
“知道了，今天过得怎么样？中饭吃的什么？晚饭吃的什么。”
小迪想了想，一一作答。“妈妈，你说奇怪不厅怪，每次你问我，中饭和晚饭，我都要想半天。”
“那是因为你并不在意吃饭这件事，还有可能是你没吃到什么特别好吃的，所以没印象。”
“不过，你让我仔细想，我还是想得出来的。”
“是啊，所有我们做过的事，都会印在我们的脑海里，虽然我们有时并不能记得很清楚，但如果我们按照一定线索去回忆，大部分的事情我们都能回想起来的。”小迪妈妈说着，突然有一种想法，也许李林也会记得一些和儿子孔辉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自已还没有找到足够的线索去引发她回忆那一部分，“对，下次，一定要问得更仔细，才能激活她的记忆。”小迪妈妈想。
“那以后，我们就八点放学了，我就可以吃到妈妈做的南瓜羹了吧。”小迪望着车窗外，沿街已熄灯店铺显得黑乎乎地，觉得有点饿了。
“可以的了，小意思，还有妈妈包的小肉包，也可以奉上。”小迪妈妈笑着说。
“太好了，”小迪格格地笑起来，从车窗外向远处望去，高层建筑的彩色外景灯璀璨多情，把冬季冷清的夜沟勒得妩媚起来。
听着孩子单纯的笑声，小迪妈妈心中涌出一种幸福感。多好的年纪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用担心长胖，哪像自已为了减肥，吃薯片都要挑黄瓜味的。
刚到家，小迪妈妈就接到总监的短信：今天的垫播很不错。小迪妈妈刚想回条短信，总监的电话就进来了。
“今天的直播选题换得不错。那个家装的可以继续跟下去，这个选题选得好，能够很好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这个选题是一制他们组做好的，随时备播的，我刚接完孩子，直播我都没看，您说好就是好了。”小迪妈妈说。
“你组织得不错，这就是当领导的样子嘛。不要像以前，什么都自已做，也要放手让别人去做。“
”是呀，这次就是他们做的，很成功，我以前也是太操心了。“小迪妈妈顺着总监的话说，”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把您的评价带到，也是对他们的鼓励了“。说完小迪妈妈以为可以挂上电话，却不料有些对话才刚刚开始。
”明天再给他们打吧，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现在，快十点了，我刚到家。“
”你家楼下的咖啡厅，我十分钟以后在那里等你。“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要不，明天早上我去你办公室。“
”明天下午，你要和我一起去趟杭州，我们呆会商量一下。“
”啊，搞什么？您今天才给我布置了任务的，您忘记了吗？让我联系测绘大学的教授参加台里的晚会？“小迪妈妈示意小迪上楼洗漱，而小迪指指门外，用唇语问妈妈：”又要出去？“
小迪妈妈瘪了瘪嘴，又指指楼上。小迪乖乖地上楼了。
”我怎么会忘呢，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你去比较合适。联系的事，你就用电话就可以了，我们见面说。“总监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有脑子，没脑子啊！”小迪妈妈挂上电话，把手机丢在桌上，心里说不出的烦燥。她不怕事情层出不穷，就怕这些层出不穷的事情裹在一起。也不是说不能同时处理几件事，但如果你没有能力帮别人抵住阻力，又凭什么给别人这么大的压力呢？况且刚刚经历了组织谈话，刚刚被党内警告了，再强大的人，也要有疗伤的时候吧。
“妈妈，你又要出去吗？”小迪在楼上的栏杆上伸出头来问。
“是的，宝贝，就在楼下的咖啡厅，妈妈的总监找妈妈谈话。”
“那我先洗了睡啊”小迪说，“你也要早点回来。”虽然小迪早已习惯了父母的工作性质，但每次爸爸或妈妈出去，她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就是说了，爸爸妈妈也只是会和她解释为什么要出去，而不会因为她而决定不出去。所以，要那种解释有什么用；爸爸妈妈都是因为工作，这一点她相信，那么要那些依赖有什么用，还不如独立。
小迪妈妈带上门的一刻，小迪正在刷牙，她停了一秒钟，然后接着认真地刷起牙来。
穿着睡袍的小迪通过窗户向窗外望去，屋内的暖气已在窗玻璃上结成一层雾气，让暖暖地室内有一些湿气，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一个笑脸，然后写上“晚安”便钻进被窝睡觉了。
（待续）
